第四章 分歧

　　
十几年来，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路边，一片片平房被一排排高楼大厦替代，马路上自行车被摩托车、小汽车替代，刘开平夫妇的生活和姜白路更是大相径庭。
刘开平和何岩早已经买了小汽车，搬进高楼大厦。姜白路却仍然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住在租来的单身宿舍里。然而，即使生活境遇不同，三人的友谊依然可靠牢固，毕竟金钱，从来不是三人交往的因素。
然而子欣却知道，自从姜叔叔和爸爸在自己16岁的生日宴会上的那场对话发生以后，一切已经变得不同。
那是一场非常热闹的生日宴会，子欣很早就期待了，她期待自己的每一个生日，因为每次生日之后，离自己长大成人就会越来越近，离自己愿望的实现也会越来越近。
这场生日宴会是仿照西方的模式举办的，爸爸邀请了很多人参加，大多是些名商贵贾之类的人物，他们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容，说着些听着都觉得虚假的恭维话，子欣很纳闷，爸爸、妈妈、以及说话、听话的人，为什么每个人听到这些假话似乎都很高兴，难道他们没有察觉出其实话中并未一丝真实存在吗？她厌烦透了，只能无限地期盼姜白路的到来。
姜叔叔来得很迟，原本清瘦的身子变得愈发消瘦，脸色极为苍白憔悴，但眼神却依旧炯炯有神。他手里捧着一把搭配得绝妙的鲜花送到子欣手里，“子欣，生日快乐。”
子欣十分喜欢这束花，觉得它比任何其他的礼物都美丽高贵，这一定是姜叔叔亲手搭配的，姜白路具有绝佳的美感，她见过他曾经把作为演出道具的鲜花随手调整了几下，原本凌乱俗气的花束立刻变得动人奇妙起来，她把脸深深地埋在花里，“谢谢你，姜叔叔，我很喜欢。”
没有察觉到自家女儿娇羞的神态和不舍的样子，刘开平一把拉住了姗姗来迟的姜白路，
“白路，这里，快来这里。”拉着他向人群中走去。
刘开平显然是人群的中心，大家对他都颇为敬重，见到刘开平这样亲密的拉着一个朋友的样子，即使这个朋友穿着寒酸，看起来就穷困潦倒，仍然升起三分敬意。
刘开平不以为意，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他将姜白路拉入人群，“诸位，这位是我的密友，姜白路，是一位极好的演员，如果有什么好的影片，还请各位日后多多关照啊！刘某在此先谢过各位了”
众人听到此，方才明白，刘开平在为了这个朋友向自己托关系了。只是，姜白路，是谁？听都没听过，肯定是个过气的演员，攀着刘开平，想要开创事业第二春。众人眼中的敬意少了两分，剩下的那一分也成了对于这位不知名小演员能攀上刘开平这样级别的富豪的敬意了。
时光荏苒，时代变迁，电影的悄然出现打破了之前戏剧和话剧的两分局面。姜白路无法接受电影这一形式，话剧是艺术的载体，电影是什么？一群机械化的人在镜头面前作出傻得头顶的表演，如果那也可以称为表演的话。在镜头前表演的人从来不像真人那样行动，也许他们只是自以为演得像真人，当然也有几个好演员演得像真人，但在镜头下却显得假模假式的，缺少张力，既枯燥又无聊。
然而，无论姜白路如何不愿接受，电影最终还是逐渐取代了话剧。也许是生活的沉重，也许是思想的解放，越来越多的人更愿意选择坐在电视机屏幕前，对着那些并不可笑的东西发出傻里傻气的哄笑，而不是去剧院亲自体味戏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话剧的发展日渐式微。姜白路不愿做那曲意逢迎的傻子，却成为故步自封的呆子，他在滚滚潮流中兀自坚持着，即使没有满堂喝彩声相伴又如何？
刘开平很为他担心，他已经38岁了，即将不惑，仍旧独自一人，无家无室，没钱没房，事业也算不上成功，如此这般，如何过活？开平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对这位朋友提供必要的帮助，谁让他们是朋友呢。
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借着女儿生日的机会，他筹划了这么一场小小的见面会。这几位都是演艺圈投资的大老板，对白路日后事业的发展必有极大的裨益。
姜白路看着眼前的阵势，立刻明白了开平的用意，了解开平的她，相信这场介绍会一定是自己这位商人朋友自行安排的。然而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我若愿意将就，又何苦仍在沉沦？开平不理解我，他从未理解过我，我虽不在意他的理解，但也不愿忍受他这无畏的好心，他压住脸上不屑一顾的神气，冷淡的点点头，将胳膊从刘开平的手中抽出转身离去。
刘开平的手尴尬地留在空中，为了掩饰尴尬，他将手抚上自己已经渐秃的头顶，他将它作为自己成功的印记，“哈哈，白路就是这样，性子古怪的紧，各位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啊！”又有谁肯得罪这样一位优秀的商人，大家附和地笑着，场中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之后，他便推开所有应酬，走遍了全屋，才在外面找到站在阳台上的姜白路。
他看着他，不免觉得老天对他似乎特别的优待，同样38岁的年纪，时间在他的身上留下的不是衰老，而是成熟，身形未变，样貌未变，只有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身上同时散发出天真和沧桑两种不同的感觉，而这让他更加富有魅力。而自己呢，肚子大了起来，头发也有点谢顶，经常应酬的他脸也有些浮肿和下垂，刘开平有一瞬间的嫉妒，但他很快释然，自己有美丽的妻子，她依然那么美丽动人，有可爱的女儿，美丽的不像常人。有豪华的房子，成功的事业，宝贵的财富，而这个男子，却只有一副迷人的皮囊，他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这正是是幸福之人自以为是地俯瞰不幸之人所产生的悲哀怜悯。
姜白路正出神地望着夜空，屋中的灯火辉煌已经离他很远，他的身心已经和静谧的夜空融为一体。
“白路，你可让我好找。”
“正好，我也想和你打招呼，我和子欣道个别后就先走了。”  姜白路回过头，眼中还带着黑夜中的点点星光。刘开平没有注意，却落入出来寻找姜叔叔的子欣的眼中。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啊！宁静、丰饶、温柔，使一切的存在都显得合情合理。
“先别急着走，我得好好劝劝你。”
姜白路皱起了好看的眉，没有答话。
“白路，无法融入潮流的人终究会被时代淘汰的，现在的趋势便是拍电影，赚名气。”仿佛察觉到姜白路的漠然置之，他顿了一下，咬牙继续说道，“你的表演天赋我是知道的，但是，你若执意不肯妥协，终究会被遗弃，你又何苦如此呢？现在正是个好机会，那些人都是实力雄厚的投资人，你何不抓住这个机会，挣一把出人头地呢？”
“开平，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也这样认为的话，那么就不要管我，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愿意为其坚持，为了这个理想，如果还可以称为理想的话，我愿意承受一切后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很感激你的关心，如果你真的想关心我，那么就任由我这样下去吧。”
姜白路的拒绝很彻底，一向口若悬河的刘开平竟无言以对。然而在心里，他却是很不服气的，呀，多么好的机会，多么好的商机，竟然白白放弃，人，又何苦和金钱过意不去呢。但是，他大致了解好友的秉性，知道这颗榆木脑袋说出这样的话，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只能无奈地答道，“那好吧，我答应你，不再多嘴，管你的事，如果这是你所愿望的。”  
对话到此结束，二人默默无言，刘开平觉得很是难受，好友毫不留情地拒绝让他颜面无关，他恼好友的不识好歹，更恼自己的多管闲事，略微站了一会儿，也没打招呼，转身就离开了。虽然很对好友的多此一举感到有些生气，但他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太习惯于忽略外在世界，让他很快便忘了开平所说的话，对于开平不悦的离开也丝毫没有察觉。  
子欣悄悄站到姜白路身边，和他一起抬头看远处的星空，片刻后，她才轻声问道，
“姜叔叔，你在看什么呢，如此专注？”
从子欣来时姜白路就知道了，仿若呼应一般，他总是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其实，大自然是最美的，有时，我觉得自己失败的很，总是无法融入这个社会，虽然心里明白开平说的是对的，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像他一样。”
“像爸爸一样有什么好？我觉得姜叔叔这样才是最好的。”
“呵呵，难得，你竟是我的小知己，子欣，谢谢你！”
姜白路没有注意到，此刻子欣微微红着的脸，和眼神中热切的目光。
这些，都被来找她的马飞宇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他本来为她准备了一只全球限量款的女士手表，一直想亲手交给她，总是找不到她，好不容易看见她站在阳台上，却不想身边有另外一个男人，那个人岁数看着不大，周身充满着特别的气质，这股气质让美艳的子欣站在他的旁边都暗淡了几分，相反，却增添了她神秘的美感。更使人意外的是，子欣在她的面前，是娇羞的却又热烈的，是崇拜的却又包容的，马飞宇虽然早熟而聪明的，但是他却无法看透她和他的关系，他能够看透的只有一点，二人之间的气氛是美丽而隔离的，他们不欢迎任何一个人的闯入。
马飞宇将手中的礼物轻轻放在礼物盒里，从此，他很少再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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