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塞北的冷风吹入关内，徐徐南下卷起罗袂朱帷无数，分花拂柳最后化在江南的氤氲水气之中。又一年春来，京城外十里一间茶肆之中说书先生正拍案徐徐开讲：“各位路过的，打尖的或专程来听小老儿说书的客官，今儿起风了，各位别忘了多加件衣服。上一回说了咱们大端圣祖的丰功伟绩，今儿咱就来说说这王族先祖。”
堂下人起哄道：“这你也敢乱讲，不怕掉脑袋呀？
先生抬眼冷哼一声，喝了口茶再拍醒木，托儿们象征性喝了两声：“相传古有神龙化而为人统领九州，一为这四海百姓安乐，二为历尽人间情仇。神龙虽化而为人，但有灵者终非草木，苍海桑田，神龙归位后仍留下二层灵力以护后人，然其族人四散，各司一方相互攻伐，都说自己是真正的神龙后裔，那么，到底谁才是真的神龙后裔呢？
说书先生又喝了口茶卖关子，堂下的人交头接耳没人敢应，托儿再起哄：“这还用说吗？那肯定是咱大端王族咯！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卖足了关子这才道：“其实真真假假又岂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辩？但若论品貌嘛！如今九州四海12国中，唯有大端王族白氏一族最像神龙之后，白氏一族逢乱而出，神龙留下的二层灵力虽不能天仙化人救苍生于水火，却能护其真正的后人成就霸业……”
像这样讴歌大端皇族的讲书人遍布京畿，故事编得各有不同，一个赛一个神奇，但唯有一点相同，那就是论品貌大端王族是一等一的好。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九州大地时而战火连年，时而往来昌盛，此皆天道。大端在九州之上已历二十二世共四百零五个春秋，历代君王励精图治，日渐繁华，是九州大地之上国祚最久的国家，但于百姓而言能安居乐业便是好，至于王座上坐的是不是神龙后人又有什么要紧呢？大端国祚已久，这绵延无尽的边境也成了历代君王的心头病。国境之外王座更替，时时提防，时时受扰，累得连年岁都要比别人短些。大端以北是北瑜，两国以昆仑支脉瑞、祁连两山山脉为界，多是险峰密林易守难攻，且两国之间还夹着个月氏小国左右逢源维持关系，素来到是无甚战事。在大端齐州以北有一山名唤九溪，九溪山被一条河流从中“劈开”，此河在百年前已经断流，九溪山一段穿山而过两面峡谷，后人取名流江谷，沿此何床北上无需翻山越岭，继而成了北上要道之一，大端与月氏国、北瑜的往来皆经此道，可半年前凭钻出一群悍匪盘距于九溪山上闹得边境人心惶惶。
与北境惶惶不同，京城到处是明媚春光，一派富足祥和。菁山之上，国宗之中，清梨盛开，静极美极，兰室中却突然响起拍案之声，震得竹幕都颤了颤：“你好好管管云纱那丫头，越发不像话了，如今也是五六岁的姑娘了还半夜爬窗，偷看……嗯…………洗澡！简直！简直是不知羞！”
一身流月云纹袍的大端国师白术正以手撑腮往对面杯子里添茶，边添边笑道：“兄长何必如此恼怒，你不是穿着中衣没被看到吗？”说完又兀自轻笑了一声。
对面的人同穿一身浅黄白流纹外衫，只衣样看起来更为华贵，那是京中极贵王族才有的服制，此人正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安平王白慕易：“你这说的什么话，让她看到还得了！”
白术揉了揉太阳穴：“山中清静，国宗之中又无女子，云纱虽聪颖，但毕竟还小，无人教导，自是不懂男女之防，依易兄见怎么办才好？”
白慕易气呼呼的端茶一口饮下：“依我看，如此不知礼仪，该送到太学之中让苏臻那老头儿好好教导一翻才对”
苏臻人如其名，论礼教大端无出其右，任礼部尚书兼太学老师，其祖上出了三代帝师，教学之严厉，为人之刻板，堪称一代人的恶梦，白术打了个冷战，原本淡笑的神情肃穆起来：“这……会不会太过严苛？”
白慕易叹了口气：“恶病需得猛药医，你这般宠溺只会害了她”
院中一阵跑动，闻得几声鹤鸣犬吠，地上的白梨花似雪纷扬，兰室推窗尽开，白慕易忙伸手护着才没让沾了尘的花瓣落到杯中。
白术见这满室飞花扬尘皱了皱眉：“是该好好管管了”
太学的早课确然当得上一个早字，卯时二刻上课，这刚过卯时课室之中便已坐满了学子。师尊未至，是难得的闲散时光，都是八九岁的孩子一聚拢便忍不住围桌闲话。
“你听说了吗？大皇子白辰弈要来太学听学了”
“皇子虽自幼有太师教导，但年满十岁便要依祖制入太学与宗族子弟一同进学，这是规矩，有什么好稀奇的？到是听说国师大人有个闺女，过些日子也要送来太学”
另一桌的白衣少年正提笔认真抄书，年纪小小字却写得极好，听到这里手中的笔顿了顿，嘴角露出浅浅笑意。
“啊呸！世家中入太学的女孩儿也不少，有什么稀奇？国师是方外之人，怎么可能有闺女，乔一南你在说笑吗？”
被叫做乔一南的孩童不服气：“我说的是实话，我随父亲上国宗曾亲眼看到国师大人给闺女喂饭，不信你们问千岳”
众学子把目光投向正在写字的白衣少年，少年感受到目光转过身来：“子真，等一下是苏先生的课，若让他听到刚才的话……”
白子真忙捂了嘴两眼四处探寻，无怪他怕，他虽是皇族子弟，但苏臻耿介，对皇族了弟的要求更是比普通子弟更为严格，乔一南起身将千岳拉入讨论圈：“千岳是国师大人的入室弟子，不信你们问他”
千岳不习惯拉拉扯扯，伸手拨下乔一南抓他的手，理了理袖口：“师妹是从菁山后的断崖下捡回来的，并非师尊之女，但她聪颖异常，师尊视如已出倒也是事实”
“啊！真有个女儿啊！”众学起哄低呼。
课室之外传来环佩之声，众学子还想说些什么，闻声立马各归各位，端坐如松。不多时一个身着流月云纹袍的少年出现在门口，少年一张脸长得俊美无比，虽然穿着与普通皇族子弟无异，但周身饰物华贵，抬眼冷冷一扫，让人望而生畏。学子们年纪都不大，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千岳起身合手拜道：“大皇子”
众学子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起身纳拜。
苏臻也在此时走入课室，一身布衣穿得板正，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咳嗽一声，众学子立马噤声坐好，他朝白辰弈行了礼，见白辰弈还礼后才道：“大皇子今日刚入太学，便依序坐下吧”
课室中间空了两个位置，由于正对门口，祭酒时不时要来巡视一圈，众学子都聪明避开，白辰弈不多话自顾坐下，苏臻行至讲案边坐下环视一周皱了皱眉：“还少一人？”
众人大汗也没敢四下张望，好在他并没有过多纠结，而没来的那一个是谁大家也全无印象。
至于少的那一个，此刻不知道迷到了哪条路上。
白术找到云纱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正坐在太学洗笔池的竹林小径旁垒鸟窝，头发虽然还扎着，但逍遥巾早不知道仍哪儿去了，一身雪白小衫不过半日便脏得没法见人。雏鸟在她旁边大张着嘴等待食物，一只成年树鸦上窜下跳喳喳乱叫着，云纱不为所动：“宝宝都掉到地上了你也不知道，要不是我，你的宝宝就摔死了，你还好意思对我凶？”
树鸦抖抖翅膀冲她叫了一声：“呱！”
她顺手一捞，刚才还凶狠的树鸦瞬间被抓到了手里，使劲耸了耸翅膀想要逃脱桎梏，奈何云纱抓得紧，只好认命的再冲她叫了两声：“呱！呱！”
云纱嘟了嘟嘴：“你是只鸟，怎么能学蛤蟆叫呢？你做为一只鸟的尊严呢？”
白术不由的皱起了眉：“云纱？”
云纱看到白术仍了树鸦起身蹭蹭蹭抱住大腿：“师父”声音委屈极了丝毫不见刚才训树鸦的严厉。
一双眼泪汪汪的抑头道：“师父，云纱不想上学，云纱想回家。”
白术将她抱起边走边擦眼泪，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想到白慕易的话又压下心软安慰道：“乖云儿乖，师兄在太学里，太学里还有很多好看的同学陪云儿”
白术作为一个未婚男子，又是方外之人，没有育儿经验，不知寻常人家送两三岁孩子才需要哄，若五六岁还这样，必是直接打到学堂去！
云纱虽有五六岁，但个头却比一般孩子小些，坐在白术臂弯中瞬间睁大眼：“真的吗？有师父好看吗？”
白术抚了抚额：“比师父好看……”
云纱惊叹的啊了一声：“不可以亲师父，那可以亲他们吗？”
白术一个踉跄：“这……额……那……要征得他们同意才行”
云纱闻言终于高兴起来，心里有了打算。白术则犯愁的理了理她的一身脏衣裳，大概在考虑这样送去被打出课室的机率有多大，思虑半响果断抱着云纱折回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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