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罚也罚过了，学堂的坐位也换了几波都未能杜绝云纱拉着同学窃窃私语，苏臻只好把对云纱颇有威慑力的白辰弈换到了前座，这一换果然好了许多，虽然她时不时会一脸怨念的瞪着白辰弈，但至少不再扰乱课堂了，苏臻对此颇为满意，连带气色也好了许多。
临近春祭，太学从上到下都忙碌起来，国师入太学主持学府春祭，是历来的规矩。然而地位超然的师尊到来也没能改变云纱被罚的事实，书该抄还得抄。《仪礼》抄写已进尾声，因近日她乖了许多，白辰弈虽嫌恶之情依旧，但至少没再用点穴来对付她。这日天气阴沉，陡然转凉，是春雨欲来的景象，云纱裹得厚厚的坐在雅室中抄写，虽写得生涩，但字却比之前端整了许多，毕竟说是抄写十遍，但被白辰奕以字迹不端撕掉的远不止这个数。
待最后一页抄写完云纱长长的舒了口气：“我抄完了！”
白辰弈眼也没抬的接过整整齐齐叠放在书箱之中，云纱看了看已关好的书箱，甜糯糯的叫了一声：“殿下”
白辰弈皱眉，终于停手抬头，何事二字还没问出口便被云纱扑倒在地，震惊之余伸手便要点穴，哪知云纱周身穴位全都填了硬东西，一击未中，云纱趁他楞神之际吧唧一口朝着他的唇贴了上去。
屋外凉风潇潇，屋内一时寂静，白辰弈美目空洞，像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待醒过神来已是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你！你！你不知羞耻！”
云纱拍拍手从容起身，这招偷袭可是她刚从乔一南藏的小人书里学到的：“唉！你怎么知道，有个大叔也这么说过”
白辰弈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师从影圣，适龄人中几无对手，从未想过自己会着一个小女孩娃的道：“你给我解开，谁给你的胆子！你，你怎么敢？！”
云纱吃力抱起与自己个头不太相称的书箱望了望窗外：“可我刚学会点，还没学会解呢，要下雨了，拜拜！”。
白辰弈怒吼：“你站住！”
云纱停下脚步：“喔！对了，不能让殿下冻着”话毕从屏风后掏出条表面腌臜内里酸馊如同咸菜里腌过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披风盖在白辰弈身上，白辰弈盯着她，眼底尽是滔天怒意，嘴唇微抖，却倔强的不再发声，云纱打了个寒颤抱着书箱跑了。
春雨清润，虽是淅淅沥沥，却似绵绵无尽，云纱将抄写的书稿放到苏臻桌案上，刚出横廊却撞见千岳带着白子真冒雨而来，两人一身衣衫被雨沾湿，神色焦急模样狼狈。千岳向来稳妥端雅，云纱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忍不住道：“师兄，你们这是被狗撵了么？”
千岳神色凝重，一把抓起她的左手腕：“快躲起来！”
云纱心里咯噔一下，白子真哼道：“胆大妄为，我劝你快跑，大皇子可是提着承影剑过来的！”
千岳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走，可惜为时已晚，白辰弈站在横廊尽头，左手执伞，衣袍下摆沾了些水花，一朵一朵如盛开的明黄棣棠，右手是执剑的姿势，手上却空无一物，云纱撩了撩额发偏头问白子真：“你不是说他提着剑过来的吗？”
白子真翻了个白眼：“承影无影，以血认主，乃当世神兵，哪是你这种凡人能看见的？”
云纱回敬了个白眼：“皇帝的新衣吗？”
白子真不懂皇帝的新衣什么意思，但从云纱嘴里说出的想来并不是什么好话，瞪大眼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白辰弈将伞往廊边一扔，提手走来，眼中杀伐之气甚重，千岳拖过云纱护在身后：“师妹从小养在深山，年纪尚小，若有失仪自有规罚，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云纱不是不知道白辰弈讨厌她，只是她无论如何气苏臻都未能如愿被赶出太学，白辰弈恰在此时送上门来，她只是想做些让他讨厌的事，然后如愿被赶出太学，可眼下这情形似乎超出了预想，白辰弈的反应根本和乔一南小人书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见他不为所动步步紧逼，云纱抓着千岳胳膊，跟着他的脚步一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白辰弈抬起手来，虽然手中看不到剑的影子，但却是执剑对敌的标准姿势，平静中带着无限的冰凉：“让开”
白子真可能是怕血溅到自己身上，一早就退到了廊柱后面，千岳不为所动挡在云纱前面：“师妹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还望殿下三思”
白辰弈又逼进了一步，再有一步怕是那无形的剑尖便要抵到千岳脖子上了，看到云纱抓着千岳的手，白辰弈语气冰凉之中又带了三分厌恶喝道：“让开！”
“得罪了”千岳将云纱一把推到廊柱后白子真身边，白子真被撞得一趔趄，白辰弈立马调转剑锋贴近云纱。千岳飞身与之缠斗，由于手中无武器又看不到承影剑身，只能凭招式带起的风判断出招，终归落了下风，未过几招周身便被划破好几处，血浸透层层白纱，斑斑点点，像雪里盛开一支红梅。
白辰奕冷道：“不自量力”
“做什么！”前方传来一声厉喝，正是举伞回房的苏臻，看见两个最得意的弟子打架，一摄山羊胡气得都快翘起来了，他这喝前方陡生变故。白辰弈原是冷静克制的性格，可终归只是个10岁少年，先是被云纱气得失去了理性，后又遇千岳缠斗不休，耐性消磨早被激起了气性，剑势凌厉招招直逼要害，千岳无兵刃在手，应对本就吃力，又被这一喝分了神，白辰弈趁机将他一脚踹开，剑锋一转直逼云纱。
苏臻大惊：“不可……”饶是白辰弈这般根骨，所学剑术也并未达到收放自如的境地，剑势带起的风已经贴进云纱的脸，眼见着是要血溅当场。白子真下意识捂了眼，但想象中血并没溅来，只声听“铮”一声颤音，又有金玉落地之声。
“殿下，手下留情”白术温润的声音响起，云纱吓得懵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抹了把泪难得懂事的先去扶住受伤的千岳。
白辰弈捂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臂，心中不乏震惊，白术徒手一弹便准确将他手中的无形无影的承影震落在地，其功力绝不在影圣之下，他虽少年老成但本质上还是少年，并非喜形不露于色：“国师来得可真快”
白术不懂白辰弈这莫明的敌意从何而来，只笑了笑道：“殿下功夫真是一日千里，可这剑锋却不该用来对着手无寸铁孩童”
白辰弈看了看云纱对他口中的孩童目露冷光：“目无尊长，顽劣成性，放浪形骸，不知羞耻，国师大人口中的孩童可真让瞠目，可知何谓养不教父之过？”
白氏一族在做皇族之前族中便有大祭祀，大端开国便将大祭祀立为国师，国师虽无实权，但每位国君都对国师礼敬有加，国师与国君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几百年来从未改变，无人知晓其中因由，便也就无人敢得罪国师。白术拧眉有些不悦，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苏臻身后尖细声音唱道：“皇上驾道”
乔一南也在这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皇，皇上来了”
一众人作势便要跪，白慕云白龙鱼服，身边只跟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提前摆手道：“这还下着雨，就不要多那么多虚礼了，今日难得空闲，孤可是偷偷来太学找国师下棋的，不想，这么热闹？”说完兀自穿过石阶走到横廊之下，老太监忙举伞跟上，苏臻随其后。
白慕云站定，目光越过众人看向白辰弈：“跪下”
廊中的青砖大半被雨浇湿，檐上落雨溅起泥泞点点，白辰弈好像并不意外，赌气般跪了下去，白术与苏臻忙出声道：“陛下……”
白慕云抬手示意二人噤声：“可知错在哪里”
白辰弈倔强道：“儿臣……不知”
白慕云皱眉：“那你便去崇道祠跪到知错再起来！”
天子一言自然是说一不二，他又是九曲心肠是个不太好琢磨的人，耿介如苏臻也没再敢多言，只隐隐替白辰弈担忧，他是长子，又资非凡，原应该荣宠万分，可白慕云对这孩子远不如待二皇子亲厚，而这孩子自小也与白慕云不亲近，不知道他将来该如何自处？
白辰弈道了声是，拾了地上的剑头也不回往崇道祠去了，白慕云叹了口气转头对白术道：“这便是你那个顽皮弟子？”
与皇子动武本是杀头之罪，千岳顾不得一身伤跪下请罪，皇帝却并未怪罪，只有些新奇的看着一旁站的像样标杆的云纱，千岳伸手拉了拉云纱衣袖，云纱向来不是个通透孩子，倒是好奇走了两步上前抓住了白慕云的袍子：“哇！这位先生长得好生漂亮，不知年方几何？可娶了娇妻？”语中着三分天真，七分率直。
“这……”白慕云呵呵笑了两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术抹了把头上的汗，也没空追究她这都是跟哪儿学来的浪荡词儿，忙喝道：“云纱，不得无礼，还不快跪下认错”
云纱偏了偏头：“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白慕云挑眉，白术眼皮跳了两跳，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怪话，忙按住她端端正正拜了个大礼，规整得连苏臻都挑不出毛病，然而下一句话便惊得苏臻差点跳起来。
“你是大殿下的爹？也就是皇帝陛下？”得到肯定回答后继续道：“我轻薄了大殿下，请您降罪，嗯，那个最好是不要打板子，实在要打的话我可以接受……”云纱竖起2个手指，竖完又觉不妥忙弯下一个“可以接受打10板子，要觉得太轻可把我赶出太学也行”
白术捂了脸，为了离开太学轻薄皇子，这种事还有谁能干得出来啊？
白慕云第一次见人请罪还带讲条件的：“喔？那你先说说你是如何轻薄他的？”
云纱局促的握了握手嗫嚅道：“我亲了他……”。
白慕云追问：“你为什么要亲他？你就不怕他打你？”
云纱绞手嗫嚅：“书上说的嘛，看到长得好看的要先下手为强，就像得了好看的画要先盖个章表示是自己的东西。”
苏臻一张脸气得发绿喝道：“胡说八道，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云纱分不清男女，乔一南觉得身为同窗他有义务要帮助云纱，有道是知知为知知，不知书本知，乔一南便寻了一堆小人书给云纱观摩，好助她早日分出个男女来。听先生这么一喝乔一南心虚的往后缩了缩，先生口中那乱其八糟可不正是他给云纱的么？书名叫做《殿下有喜》，书中主角是个女将军，酷爱调戏太子……。
白慕云闻言原本严肃的脸微带了些笑意，他那个儿子从小一张宠辱不惊的脸，和谁都不亲近，难以想象被轻薄是个什么表情：“你可知轻薄皇子有何后果？”
云纱搓着衣角不确定道：“要娶他？”
皇帝身后的老太监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自知失仪忙跪下：“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肆意的白慕云没空理他：“唔，这个罚嘛肯定是要罚的，若是罚打板子那至少要打200板子……”
云纱理算极好，一听200板子，忙摇手道：“不行不行，200太多了！最多，最多20”
白慕云道：“那不行”
帝王金口玉言，这话可把白术吓得不轻，忙道：“陛……”
白慕云不理会这人，继续补充道：“不打200板子也行，那你就娶他”
这话又把苏臻吓得不轻，忙跪下：“陛下三思……”
想到白辰弈，云纱委屈道：“可是他拿剑砍我还点我穴，我打不过他”
白慕云逗趣道：“那就只有打板子咯”
云纱继续纠结：“书上说母老虎要不得”
白子真翻了个白眼儿，简直想一掌拍死她，白慕云纡尊降贵蹲下扶着云纱的肩：“唔，我有在，他不敢，不过娶他可不容易，你得准备很多聘礼”
说到这个云纱自信的抬头：“这个倒不怕，师尊有钱……”
白术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
白慕云：“等你长大了就把你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他做聘礼怎么样？”
云纱想，这个可能有点难，但为了不挨板子勉为其难妥协：“那好吧，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白子真白眼都快翻得抽过去了，白慕云却笑得爽朗。
苏臻心中疑云不散，不怪他多想，皇帝膝下就两个皇子，无论立长立贤，白辰弈无疑都是最有望继承大统的那个，如此这般若不配高门世家之女，却指个山野丫头，岂便摆明了是要断他继承大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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