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过往云烟5
顾远之收紧全身肌肉，警惕着四周。
他循着声音，走到银杏树下的草丛中，瞥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脸上挂着还未干的泪痕，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满是伤口的小手抓着一簇小草。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不要。”
顾远之瞧着戴矜快要醒来的模样，鬼使神差地拎着酒囊，飞身上树。
戴矜猛然坐起，从梦魇中醒了过来，迷鹿般的眼睛空洞无神，好久才抱着膝盖，小声小声啜泣起来。
良久，戴矜的啜泣声越来越小，然后完全消失在幽暗的山野之中。
就在顾远之以为戴矜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候，呜呜的笛音传了出来。
顾远之听出来，是穿越黄沙大漠的驼队善奏的乌木管子，悠长绵延的笛音，是对沙漠中苦苦前行的人的安抚。
可是，飘进耳朵的笛音却隐隐地含着无助和悲伤，让倾听者忍不住要一同落泪。
一曲罢，戴矜呆坐在地上，望着乌木管子出神。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要一个一个倒在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过要陪我长大的，阿爹阿娘，表哥。”
师父常说自己待不认识的人总是冷心冷肺，可是今天，他明明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经历，却抑制不住地替那个纤弱，蜷缩成一团的女孩难过。
夜越来越深，见女孩迟迟没能收住自己的哭声，顾远之拎着酒囊，飞身下山。
到山脚下，他找到酒庄，给自家师父打了满满的一壶米酒，然后转身上山。
他原本想要从别处的山路上山，避开温泉，以免让那个小姑娘看见他，猛地想起老头子三更半夜让他下山打酒的理由。
上山的路有很多，唯独温泉那条路因为长满荆棘，很少有人会挑那条路走，然而，那个小姑娘却是走的那条路，难不成，她便是师父口中的亲人。
顾远之一边想，一边原路返回，走近温泉，他自然而然地放轻脚步，缓缓走到还在啜泣的戴矜身边。
戴矜察觉到有人走近，猛然抬头，满眼通红，像一只迷鹿，也像一头孤狼。
“你是何人？”戴矜嘶哑着出声。
顾远之举起那只没有拿酒囊的手轻握成拳，抵在棱形的唇角上，轻咳出声，
“咳咳，我是鬼谷老头的徒弟顾远之，这儿是鬼谷山，你又是何人？”
戴矜听见鬼谷老头四个字，急忙起身，拽住顾远之的衣袍，“求求你，我要见鬼谷老头，求求你。”
“想见我师父，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提。反正，我不会为难你的。”
这要是半个月前的戴矜，是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不清不楚的条件，可是，现在的她，只要能够拜鬼谷老头为师，能够为戴氏一族报仇雪恨，即便是顾远之要她死，她也会立马自尽。
“好，我答应你。”
顾远之满意地点点头，拎着酒囊往山上走去，戴矜跟在她身后，也上了鬼谷山。
就是在那一年，戴矜拜了鬼谷老头为师，用了师娘的赐名代矜，开始隐姓埋名在鬼谷山上，日夜苦练武功，期盼有一天重回故里，血刃仇敌。
秦书香和代矜两人坐在床榻上，任凭茶水越来越冷，一个人轻轻诉说，一个人认真倾听，两个人的泪水流了后干，干了又流，终于将代矜那年的苦楚都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代矜这些年从未如此详细地对别人回忆诉说那年的事，即便是师父师母和师兄，她也是几句话带过，唯有在暗夜里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矜儿，这么多年，你受苦了。那年，我托人将信与桃胶送去蝎夷，未曾想一月后收到的，竟是戴氏一族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当我收拾行囊想要去祭拜祭拜你的母亲时，蝎夷与南国两国局势僵硬，边界禁关。我绕过楼兰，穿过西蛮，才到蝎夷。”
“可是，我见到的，不是你的母亲在信里描述的古香古色的别致的戴府，而是一大片焚烧殆尽的灰烬”
秦书香说到这儿，声音哽咽住，良久，才继续说，
“好丫头，你就在叶府住下，让秦姨多一个女儿，可好？”
面对秦书香近乎哀求的口吻，代矜低着头，左手习惯性的摩梭挂在胸前的乌木管子，
“秦姨，我还得为他们报仇，为他们平反，这是我这么多年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秦书香知道代矜心里的伤不可能痊愈，也就没有强求她，只是将她轻轻抱在怀中。
当年，付辛来信说过，“矜儿生性好动，又有姑家表侄相伴左右，呵护备至，致使矜儿愈发贪玩。好在蝎夷国风俗并未强求女子温婉贤惠，且姑家表侄待她甚好，两家长辈也有亲上加亲的打算，我也就不用再担心她嫁不出去了。”
那年，故友口中的矜儿活泼好动，可现在，秦书香看在眼中的，却只有清冷孤寂，若是故友得知，想必会很难受吧。
“对了，矜儿，那年顾小将军提的条件是什么？”
秦书香突然想到顾远之对代矜提什么条件，若是顾远之胆敢欺负矜儿，那他就得死了娶自己女儿的心。
“师兄的条件在大约两年以后提出。当时，师父逝世，师母悲痛欲绝。师父逝世前跟我说，要我在三年内不去找蝎夷王妃巴敏罕和长老杨班复仇，可是我忍不了，在明知道自己当时的实力无法将他们击垮的情况下，我还是打算去蝎夷寻仇。”
“是师兄，他提了那个条件，就是要我留在鬼谷山上，陪伴孤独的师母。他这一条件，既阻止了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又阻止了师母想要自尽去陪师父的打算，师母说，师父的鬼谷之术都没有师兄用的高明。”
秦书香听到代矜的描述，思考了很久，叹了一口气儿，缓缓地说，
“他有心了。”
“嗯。”
秦书香和代矜倚靠在一起，闭上眼睛，想着往年往事和故人。
在她们头上的琉璃瓦上，静静躺着一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人，悄悄地听完她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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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循着声音，走到银杏树下的草丛中，瞥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脸上挂着还未干的泪痕，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满是伤口的小手抓着一簇小草。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不要。”
顾远之瞧着戴矜快要醒来的模样，鬼使神差地拎着酒囊，飞身上树。
戴矜猛然坐起，从梦魇中醒了过来，迷鹿般的眼睛空洞无神，好久才抱着膝盖，小声小声啜泣起来。
良久，戴矜的啜泣声越来越小，然后完全消失在幽暗的山野之中。
就在顾远之以为戴矜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候，呜呜的笛音传了出来。
顾远之听出来，是穿越黄沙大漠的驼队善奏的乌木管子，悠长绵延的笛音，是对沙漠中苦苦前行的人的安抚。
可是，飘进耳朵的笛音却隐隐地含着无助和悲伤，让倾听者忍不住要一同落泪。
一曲罢，戴矜呆坐在地上，望着乌木管子出神。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要一个一个倒在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过要陪我长大的，阿爹阿娘，表哥。”
师父常说自己待不认识的人总是冷心冷肺，可是今天，他明明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经历，却抑制不住地替那个纤弱，蜷缩成一团的女孩难过。
夜越来越深，见女孩迟迟没能收住自己的哭声，顾远之拎着酒囊，飞身下山。
到山脚下，他找到酒庄，给自家师父打了满满的一壶米酒，然后转身上山。
他原本想要从别处的山路上山，避开温泉，以免让那个小姑娘看见他，猛地想起老头子三更半夜让他下山打酒的理由。
上山的路有很多，唯独温泉那条路因为长满荆棘，很少有人会挑那条路走，然而，那个小姑娘却是走的那条路，难不成，她便是师父口中的亲人。
顾远之一边想，一边原路返回，走近温泉，他自然而然地放轻脚步，缓缓走到还在啜泣的戴矜身边。
戴矜察觉到有人走近，猛然抬头，满眼通红，像一只迷鹿，也像一头孤狼。
“你是何人？”戴矜嘶哑着出声。
顾远之举起那只没有拿酒囊的手轻握成拳，抵在棱形的唇角上，轻咳出声，
“咳咳，我是鬼谷老头的徒弟顾远之，这儿是鬼谷山，你又是何人？”
戴矜听见鬼谷老头四个字，急忙起身，拽住顾远之的衣袍，“求求你，我要见鬼谷老头，求求你。”
“想见我师父，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提。反正，我不会为难你的。”
这要是半个月前的戴矜，是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不清不楚的条件，可是，现在的她，只要能够拜鬼谷老头为师，能够为戴氏一族报仇雪恨，即便是顾远之要她死，她也会立马自尽。
“好，我答应你。”
顾远之满意地点点头，拎着酒囊往山上走去，戴矜跟在她身后，也上了鬼谷山。
就是在那一年，戴矜拜了鬼谷老头为师，用了师娘的赐名代矜，开始隐姓埋名在鬼谷山上，日夜苦练武功，期盼有一天重回故里，血刃仇敌。
秦书香和代矜两人坐在床榻上，任凭茶水越来越冷，一个人轻轻诉说，一个人认真倾听，两个人的泪水流了后干，干了又流，终于将代矜那年的苦楚都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代矜这些年从未如此详细地对别人回忆诉说那年的事，即便是师父师母和师兄，她也是几句话带过，唯有在暗夜里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矜儿，这么多年，你受苦了。那年，我托人将信与桃胶送去蝎夷，未曾想一月后收到的，竟是戴氏一族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当我收拾行囊想要去祭拜祭拜你的母亲时，蝎夷与南国两国局势僵硬，边界禁关。我绕过楼兰，穿过西蛮，才到蝎夷。”
“可是，我见到的，不是你的母亲在信里描述的古香古色的别致的戴府，而是一大片焚烧殆尽的灰烬”
秦书香说到这儿，声音哽咽住，良久，才继续说，
“好丫头，你就在叶府住下，让秦姨多一个女儿，可好？”
面对秦书香近乎哀求的口吻，代矜低着头，左手习惯性的摩梭挂在胸前的乌木管子，
“秦姨，我还得为他们报仇，为他们平反，这是我这么多年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秦书香知道代矜心里的伤不可能痊愈，也就没有强求她，只是将她轻轻抱在怀中。
当年，付辛来信说过，“矜儿生性好动，又有姑家表侄相伴左右，呵护备至，致使矜儿愈发贪玩。好在蝎夷国风俗并未强求女子温婉贤惠，且姑家表侄待她甚好，两家长辈也有亲上加亲的打算，我也就不用再担心她嫁不出去了。”
那年，故友口中的矜儿活泼好动，可现在，秦书香看在眼中的，却只有清冷孤寂，若是故友得知，想必会很难受吧。
“对了，矜儿，那年顾小将军提的条件是什么？”
秦书香突然想到顾远之对代矜提什么条件，若是顾远之胆敢欺负矜儿，那他就得死了娶自己女儿的心。
“师兄的条件在大约两年以后提出。当时，师父逝世，师母悲痛欲绝。师父逝世前跟我说，要我在三年内不去找蝎夷王妃巴敏罕和长老杨班复仇，可是我忍不了，在明知道自己当时的实力无法将他们击垮的情况下，我还是打算去蝎夷寻仇。”
“是师兄，他提了那个条件，就是要我留在鬼谷山上，陪伴孤独的师母。他这一条件，既阻止了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又阻止了师母想要自尽去陪师父的打算，师母说，师父的鬼谷之术都没有师兄用的高明。”
秦书香听到代矜的描述，思考了很久，叹了一口气儿，缓缓地说，
“他有心了。”
“嗯。”
秦书香和代矜倚靠在一起，闭上眼睛，想着往年往事和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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