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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小说:季夏之歌作者:陈蹊字数:3888更新时间 : 2020-01-08 10:09:35
  孟衡被遣去了濮邑,伯靡点了虎士前往巫咸,而季予被妇姚拘在宫中,日日看美人,美其名曰“选妇”。

  今日万里无云,晨光大好,季予早起便在琉宫舞干戈。没有鼓乐在旁,每一次干戈挥动,每一步踏出带风,都是天然的节奏。季予双臂狂舞,身影随动,在朝阳的沐浴下,肆意将年轻的身姿挥洒成对神祗的礼赞。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有人轻轻念道。

  季予停了下来。看着来人。

  那人手中捧着一个木匣,穿着玉色罗裙,白生生的脸上挂着羞赧的笑容。她朝着季予轻轻一礼,道:“王子,芜唐突了。可惊扰到你?”

  季予用衣袖擦擦汗水,道:“无妨。你是……虞丙的族妹对么?听他提起过。”

  “正是。”红晕爬上虞芜的脸颊,“丙是我次兄。”

  季予心中明了。虞氏是祖母后缗的母族,素来是夏后氏的股肱之臣。虞氏献女芜温婉贤淑,妇姚曾多次和季予提起。

  这便是未来可能要和自己成亲之人么。季予打量着她,心中说不上是高兴亦或不高兴。

  “方才你念的可是九歌?”季予问她。

  “然也。传说此歌为颂扬东皇太一所作。芜方才观王子舞干戈,遒劲挺拔仿佛天人之姿,便……不由得想到了太一,是以,是以……”虞芜越发羞涩,声音越说越小。

  毫无征兆的,季予想起另一个人。她与自己喝过同一杯水,还分食过饭食,却不曾见过一丝羞涩局促。他有些郁郁。

  季予打断虞芜道:“你来找我,有何事么?”

  虞芜上前献上木匣:“芜听闻王子幼时曾去过虞地。特亲手做了虞地的小吃,献与王子。”

  “多谢宗姬。”季予说道,“我已用过朝食,此时要去大营督练。不如芜将此吃食献给我母亲吧。她很喜欢虞地的小吃,一直念念不忘呢。”

  虞芜呆呆的看着季予,猜不出他是何意。半晌,她柔声答道:“诺。”

  军中全是男子,到处是热乎乎的气息和战马的味道。大司马正在演练车战,车御居于戎车正中御马,车左司弓,车右执戈,虎士分为两方对垒,呼喊震天。

  “朋!”季予跳上马车与叔朋并列:“今日为何演练车战?”

  叔朋为车御,正汗流浃背,见王子予也上了战车,向他欠了欠身道:“大宰此去巫咸,携戎车三百乘,虎士五百,步卒三千。大司马思虑国中空虚,正在抓紧操练。”

  野地里灰尘弥漫,季予冷笑道,“戎车三百乘?大宰果真是去安抚流民么?”

  叔朋实诚的说道:“大宰要戎车虎士,大司马不便阻拦呢。”

  远处大司马姒正汗湿衣襟,仍在擂鼓呐喊。季予露出一丝忧色。伯靡精明强悍,而姒正勤勉板正。姒少康将大司马之职委以姒正,不仅是遵循平衡之道,更兼姒正是自己的族弟。如今看来,大司马竟隐隐的矮了大宰一头,此势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应了母亲的话。

  演练完毕,季予拽上叔朋,去找虞丙商议此事。虞丙如今被虞伯敦促着学习政务,被扔到纶邑大府,帮着处理些京畿事务。

  讨论了半日并无头绪,到了日头偏中,三人腹中饥饿,虞丙提议去邑中集市寻访美食。

  纶邑人口稠密,集市亦是丰富多彩,季予想吃炖河鱼,虞丙想吃炙鹿肉,叔朋倒是皆可,却也乐意看二人斗嘴,便陪着走了半个集市。

  忽然听见一个店家喊道:“煎饼,煎饼。”

  好香的煎饼,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笑嘻嘻的便要去买来。

  “那是……”季予忽然说道。

  “那不是……”虞丙忽然也说道。

  “那是谁?”叔朋问。

  “她……”季予皱着眉。

  “她怎么在此处?”虞丙也皱起眉。

  “她到底是何人?”叔朋急道。他要上前去看看,被季予一把提起衣领,三人拐了个急弯走进了煎饼铺子。

  只见集市的熙熙攘攘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四周有数十人围着她,可是季予一眼就看到了她,正是来纶邑的姜缱。她穿着巫女的彩绣衣裳,一改往日孝期一般乌黑暗沉的打扮,娇俏的短褂配着紧窄的裙子,修长的双腿裹在裙中曲线毕露,腰间竟有一丝白得发亮的肌肤若隐若现,此种潋滟季予未在人间见过。

  热气腾腾的煎饼被端上来,三人顾不上吃,虞丙凑到季予的耳朵前,挤眉弄眼道:“果真是濮姬呢,这身巫女打扮挺好看的。”

  季予一瞬不落的盯着她。她果然在贩药。

  她说:我比王子年长三岁,王子可做不成我夫君。

  季予说:“哎哟,气煞我。”

  虞丙不知内情,以为是在越邑时姜缱的不辞而别惹恼了季予。他摩拳擦掌,“王子想如何出气?小臣去骂她一顿?”

  季予摇了摇头。

  “那……将她的药草都买下,让她无药可贩?”

  季予将煎饼塞进虞丙嘴里,“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你父亲虽富有,也不该这样乱花钱。”

  虞丙一时被堵口,无奈耸了耸肩。叔朋不识姜缱,颇为好奇的看着前方的人群。

  “那是谁?一个贩药草的巫女?王子和丙识得她么?”叔朋瞧着王子予和虞丙,觉出了些不一般。

  “不算识得……”季予咬牙,“不过么,一个巫女怎会千里迢迢来我纶邑?本王子瞧着,倒可疑得很,莫非是细作?”

  虞丙抹着脸不说话,有点亏心的样子。

  “怎会……”叔朋说道:“巫咸本就是我大夏的方国,巫女来此贩药有何奇……哎哟……”刚起了个话头,便被虞丙踢了一脚,随即改口道:“……目的……尚需我等查明。”

  季予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朋,你从前说过,总是做那车御没甚意思。今天正好有个机会,让本王子看看,你可有做斥候的本领。”

  老实叔朋立刻敛容肃立,洗耳恭听。

  季予杀气腾腾:“去,探探那个巫女,来我大夏有何目的、住在何处、可有……心上人。”

  虞丙一口煎饼卡在嗓子眼,突然噎得死去活来。

  “这……”叔朋挠头,“王子,斥候也需探听女子的情事么?”

  “嗝……”

  “便是要看看你的本事。”

  “嗝……”

  叔朋将水递给虞丙,兴冲冲而去。

  “嗝……”,虞丙望着叔朋远去的背影,心中戚戚然,“可要在此等朋回来?”

  “嗯?”季予瞪着虞丙:“我堂堂一个王子,事务繁忙,等他岂不是虚耗时间?叫他探明来报。我回琉宫了。”

  “那把这煎饼包上带走?”

  “你全吃了吧,我气也气饱了。”

  “嗝……”

  之前在越邑分别时,王子予曾遣人去巫寨,打听濮缱的来历。那人归来,带回些许消息。

  听说前段日子,寨民见她的夫君来了寨子里,住了些日子,又离开了。

  听说她夫君唤她姜缱。

  听说她夫君也是濮人,十分英俊。

  可是前些日子在越邑时,她孤身一人,还说她没有夫君。

  天气炎热,季予在琉宫中,却觉得凉气一丝丝渗入。她姓姜,濮国曾经的王室便姓姜。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越挖掘,越是看不透。季予将巫寨带回的这些消息告知虞丙,虞丙便说这姜缱心机深沉,背景复杂。恐怕是如此没错了。

  天将晚之时,叔朋喜孜孜的来了,手中提着一个包裹。

  “王子,幸不辱命。”叔朋拱手一礼。

  季予看着叔朋,淡淡说道:“说说,都探到什么?”

  “王子,这巫女不是什么细作,她可是个大善人呢。”

  “是么。”季予冷笑。

  “巫女缱,啧啧,人美心善。街坊老妪双腿痹痛,她便给老妪熬了药,亲自送去。庖人丁不慎伤了手指,又总是下水,沤得都化脓了,她不嫌恶臭给庖人换药,今日听说,庖人手指好了不少,都开始结痂了。还有一个妇人家中贫困,孩儿高烧不退却无钱买药,这巫女便赠了她好些药,不求回报呢。”

  不求回报?既然不需要钱财,又为何来贩药?

  “朋,你被她蒙骗了,”季予说道:“这些,都是她的伪装。此人目的不纯,背景也复杂。”

  “是么。”叔朋迷惑的看着王子予,“我倒没瞧出,若她是细作,目的何在呢。”

  “她……的目的,你去了这半日,还没有探明?”

  叔朋摇摇头,“小臣愚钝,王子若知道,还请为我解惑。”

  季予手持竹书敲着案几,“她一个濮女,为何来夏贩药?她去巫咸国的丰邑,不是更近么?”

  “濮女?小臣瞧着,她是巫女嘛。”

  气得想扔掉手中的竹书。季予将手举起,又放了下来。

  “她是濮人。你这半日都做了什么?连她来自何处都未探明?”

  叔朋诧异了半晌,臊眉耷眼的说道:“小臣,小臣在集市观察了她许久,又询问了周边好些邻人,之后又亲自去找她探听,还……还买了一副草药。”他扬了扬手中的包裹。

  季予恨铁不成钢道:“就是如此?”

  “然也。”

  “你就未发觉任何奇怪的地方?”

  “唔,并没有奇怪的地方。不过……”叔朋思索着。

  “不过什么?”

  “那巫女……”叔朋脸红了,“颇为奇怪,她竟问我她美不美……”

  “什么?!”季予从榻上弹起来,摁住叔朋的肩膀。“她竟然同你如此说话?”

  叔朋脸更红了,“这……小臣正值茂年,体格……健硕,女子心悦我,也是常事。王子为何要掐我?”

  她对自己,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季予咬牙切齿道:“不可能……她果然心机深沉。她究竟是如何说的,你一个字一个字据实禀报。”

  叔朋正色道:“诺。今日有许多人找她买药,小臣等了许久,也不见她理我。便上前问她卖的何药。”

  “结果她便说了许多草植名称,我没记住……”

  “后来她又问我需要何药,小臣久坐戎车,脖颈总是酸痛,便和她说了。她给了一副草药,还嘱咐我应捣碎外敷……”

  季予额上涨出青筋,“说重点!”

  “唔,那巫女,哦不,濮女,见我未带可易之物,还特意应允我明日去给她送去。我心中感激,夸她真是人美心善,她便说……‘吾子,如我这般容貌的女子,不知可还在别处见过?’”

  “小臣便说,宫中有诸多贵女,皆貌美如帝子。”

  “她似乎很开心,又拉着小臣说了许久,细问贵女都是何模样,与她相比如何,诸如此类。”

  季予抚了抚额,“朋啊,我让你探查的事,可有三件?”

  “然也。王子让我查她的目的,住所,还有心上人。”

  “可有一事达成?”

  叔朋呐呐的看着王子予,少顷,他猛地明白过来,痛哭道:“原来如此!王子良苦用心,小臣明白了。原来小臣真的不适合做斥候……呜……小臣以后还是好好御车吧……”

  夜深人静,心绪浮躁。季予躺在床上,感觉烦燥难耐,无法入眠。

  遇见她数次,却始终看不透。脑中纷乱的疑点似乎将要连成线,却又堪堪断开。

  她说,山野小民哪有姓氏?她是濮缱。

  可是她姓姜。

  她说,她没有夫君,家中大小事宜皆由她操持奔走。

  可是寨民说她夫君曾去过巫寨。

  她说,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给了逆旅主人家一贝,却辛辛苦苦来纶邑贩药。

  季予将细节一一回想,忽然一道雪亮的闪电从脑中划过。他猛的坐起来。

  “如我这般容貌的女子,不知可还在别处见过?”

  见过的。季予想,他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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