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舞鞋（二）
昏暗的房间里面只有腐臭味，沉闷的腐臭，腐臭。让人窒息的腐臭。
可在这种腐臭中的昏暗中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四肢大张，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嘴巴没合上，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涎水。一副恍惚沉醉的样子。
身边是拨了无人接听的电话，还有一地的针头。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风很大，把窗帘吹起来了，阳光落进来的时候，那个人恍若夜间习性厌阳的微生物一边迅速闪避。
仿佛刚刚醒来。
捂着脸惊恐地尖叫：“鬼！鬼！有鬼啊！”
一只调皮的猫被胆小的老鼠吸引过来，落在敞开的窗框上，绿莹莹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老鼠：
“喵啊——”
那个人彻底爆发尖叫：“有鬼啊！”
连滚带爬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苏哲走到502房间前，还没抬手敲门，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哥……哥、你是我哥行吗？别跑了，”林倩倩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上来了，看着很像是能原地昏厥的样子，“我送你回家。”
苏哲面无表情：“不。”
林倩倩都快哭了：“徐队让我送你回家的，如果你不跟我回去，我会被扒皮的。”
“反正原本就是打算找他问话的。”苏哲往后一躲让开了林倩倩想要抓自己的手，也让林倩倩看到了自己身后的门牌号。
林倩倩的脸色明显变了：“你想干嘛？小哥哥你冷……”
静字尚未脱口，苏哲就抬手重重地敲了几下门。
林倩倩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伸着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欲言又止地闭了嘴。
门开了，戴着眼镜的青年先是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少年，有些疑惑：“你是？”
苏哲适时地往后退了一步，让侯平看到了身着警服的林倩倩。
这时候被赶鸭子上架的林倩倩无奈，只能掏出自己的证件：“你好，我是警局刑侦队的林倩倩，有些关于你女朋友被害一案的细节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苏哲眯着眼睛看着侯平，注意到对方眼镜下的眼神顿时有些慌乱。
侯平也注意到了这个少年的眼神不善，伸手推了推眼睛架，侧身让了：“请进吧。”
林倩倩窘迫地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走进去，在走过苏哲身边的时候，哀怨地瞪了后者一眼。
苏哲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侯平住的地方是典型的在外奋斗的年轻人租住的单身公寓，家具比较简单，甚至客厅只摆了一个单人沙发，苏哲只能坐在侯平搬过来的小凳子上面。
但侯平又是那种很讲究的人，整个房间整齐干净。
就连林倩倩这个女孩子都觉得讶异，捧着侯平泡的茶称赞：“侯先生真是懂得持家。”
侯平客套地笑着回复：“林警官客气了，就是随便收拾了一下。”
虽然侯平刻意压抑了，但苏哲还是注意到了对方不住地往自己方向的眼神。似乎是在疑惑警察为什么要带个小孩儿过来。
苏哲站起来说：“表姐你做你的工作吧，我到那边玩游戏，你做完带我去吃饭吧。”
“啊？哦哦哦，”林倩倩接受了“表姐”这个身份，对有些怀疑的侯平说：“这是我家叔叔的儿子，今天过来找我，我也没地方安置他，只能带着了——侯先生，不介意他去那边坐着吧？”
侯平笑着说不介意，却还是多看了苏哲几眼。
林倩倩抽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那我们说正事吧。”
侯平脸色一僵，收回了视线：“好。”
苏哲随意地起身看了看，靠近厨房的位置是一个齐人高的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公务员考试的资料书、以及各式各样的英语词典。他弯腰伸手拉出一本看了看，一本本大部头侧面都是各式的标签和备注。苏哲放了回去。
转头，看到厨房酒柜上放着一张合照，苏哲斜眼一撇，顿时一愣。
照片里有三个人，那个带着有些蠢的圆框黑眼镜的是侯平；侯平左边那个有些腼腆的笑着的人，苏哲不认识；侯平右边那个样貌出众、笑容灿烂地掐着侯平的脸的人，苏哲也不认识。
但苏哲还是觉得熟悉。
那个笑容……太熟悉了……
“……小朋友？”
侯平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苏哲收回了放在合照上的视线，转身看着侯平：“这个姐姐真漂亮。”
闻言，林倩倩的视线也落了过来，看到合照上面的人有些讶异：“这是……”
侯平沉沉地点了点头：“对，那是菲菲。”侯平的目光温沉地落在那张照片上，有些怀念的语气，“那是几年前，我们还在大学的时候拍的照片了。那个时候，菲菲还跟我说过要当最好的舞蹈演员，谁知道这才……”
声音变得有些压抑。
林倩倩对于侯平忽然的伤神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侯先生……节哀顺变，不不不，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苏哲看着侯平的表情，却没什么反应。
失去至亲的悲伤什么的，苏哲见得多了。
在侯平摘下眼镜打算擦一擦眼泪的时候，苏哲幽幽地说道：
“你搞错了，我说的是左边这个人。”
侯平的动作顿时一僵，他看着那个少年，禁不住皱眉。
苏哲还伸手点了点那个笑容腼腆的女孩儿：“这个是谁？”
“陈局，为什么突然说刘菲的案子跟、跟苏萍的案子无关了，”徐洋费劲全力去控制，才没有直接掀了面前的桌子指着正在喝着茶的老局长说“凭什么”了，“我需要一个解释，尸检报告说明刀口习惯明明跟十四年前的凶手是一样的，为什么突然要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
陈局老神在在地喝了茶，才说：“小徐，你之前说要负责这个案子我就很不同意，认为你私人情感太重，会影响判断力，是你信誓旦旦跟我说绝对不会我才把这个悬案交给你的。可你看，这才第一步，你就这么耐不下心。”
徐洋握拳，深深地呼吸了片刻，才说：“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不然我不能理解。”
陈局这才把茶杯放下了，从柜子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徐洋：“自己看吧，最新出的尸检报告。”
徐洋疑惑地接过去了，翻看几页之后，顿时愣住：“血液中含有大量的苯甲基芽子碱【1】……她……她是心脏猝死？”
“没错。”陈局沉重地点了点头：“你现在还觉得，这两个是一个案子吗？”
徐洋脸上只剩恍惚：“怎么会这样……”
陈局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知道你很在意，苏萍的案子，不仅是她的亲友心里的伤，也是我们这些警察职业生涯里的一道沉疴。我们都想亲手抓到那个畜生，让他为小姑娘偿命！可多少警察为这件事情奔波了整个职业生涯、直至退休，都没能抓到。更别说……”
“现在追诉期都快到了，”陈局脸色很沉重，“小徐，这话我已经对你说过很多遍，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作为你的领导还是要说一句，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前途无量的警察，别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了。”
徐洋眼睛死死盯着那份尸检报告，想看出一点儿破绽来：“可……可刀口……”
“小徐，”陈局的声音加重了，“模仿杀人、为了摆脱自己嫌疑把现场掩饰成多年前未结的凶杀案现场、来混淆警方，这种事情你在学校阶段看过不少案例吧？”
徐洋手里的尸检报告被他自己褶皱了，分明褶皱的是胸腔里的那三两肉。
徐洋艰难说：“陈局，你再给我几天……”
“徐洋，你眼里是不是只有苏萍一个受害者了？”陈局神色严厉起来，“刘菲的尸体还躺在法医科的解剖台上，检测出来的可卡因还是前几年销声匿迹的强致幻性、强毒性的α型毒品【2】，如今重新现世，说明它已经在市面流通，甚至已经害死了一个妙龄女子，很有可能还会害死更多的人，这些你看不到是吗？”
徐洋仿佛被当头痛击，僵死在原地。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陈局敲着桌子：“这事没得商量，必须转交给别人，还得让缉毒大队配合调查，晚一天，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预计的损失。”
说完，陈局看了眼徐洋惨白的脸，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徐洋，我在明知你和受害者的关系密切的前提下，没有选择让你避嫌，甚至还让你负责苏萍的案子，让整个警局的资源任你调度、配合你调查，是我对你的专业能力的信任。别让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徐洋看着陈局的脸，终于把手里的尸检报告缓缓地放了回去：
“是，陈局。”
徐洋艰难地说：“我会跟下一个负责人做好交接工作的。”
“行，那你出去吧。”
“……是。”
徐洋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火烧云烈烈，徐洋侧首。
一半张脸在夕阳里燃烧，另一半脸在阴影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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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这种腐臭中的昏暗中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四肢大张，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嘴巴没合上，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涎水。一副恍惚沉醉的样子。
身边是拨了无人接听的电话，还有一地的针头。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风很大，把窗帘吹起来了，阳光落进来的时候，那个人恍若夜间习性厌阳的微生物一边迅速闪避。
仿佛刚刚醒来。
捂着脸惊恐地尖叫：“鬼！鬼！有鬼啊！”
一只调皮的猫被胆小的老鼠吸引过来，落在敞开的窗框上，绿莹莹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老鼠：
“喵啊——”
那个人彻底爆发尖叫：“有鬼啊！”
连滚带爬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苏哲走到502房间前，还没抬手敲门，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哥……哥、你是我哥行吗？别跑了，”林倩倩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上来了，看着很像是能原地昏厥的样子，“我送你回家。”
苏哲面无表情：“不。”
林倩倩都快哭了：“徐队让我送你回家的，如果你不跟我回去，我会被扒皮的。”
“反正原本就是打算找他问话的。”苏哲往后一躲让开了林倩倩想要抓自己的手，也让林倩倩看到了自己身后的门牌号。
林倩倩的脸色明显变了：“你想干嘛？小哥哥你冷……”
静字尚未脱口，苏哲就抬手重重地敲了几下门。
林倩倩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伸着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欲言又止地闭了嘴。
门开了，戴着眼镜的青年先是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少年，有些疑惑：“你是？”
苏哲适时地往后退了一步，让侯平看到了身着警服的林倩倩。
这时候被赶鸭子上架的林倩倩无奈，只能掏出自己的证件：“你好，我是警局刑侦队的林倩倩，有些关于你女朋友被害一案的细节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苏哲眯着眼睛看着侯平，注意到对方眼镜下的眼神顿时有些慌乱。
侯平也注意到了这个少年的眼神不善，伸手推了推眼睛架，侧身让了：“请进吧。”
林倩倩窘迫地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走进去，在走过苏哲身边的时候，哀怨地瞪了后者一眼。
苏哲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侯平住的地方是典型的在外奋斗的年轻人租住的单身公寓，家具比较简单，甚至客厅只摆了一个单人沙发，苏哲只能坐在侯平搬过来的小凳子上面。
但侯平又是那种很讲究的人，整个房间整齐干净。
就连林倩倩这个女孩子都觉得讶异，捧着侯平泡的茶称赞：“侯先生真是懂得持家。”
侯平客套地笑着回复：“林警官客气了，就是随便收拾了一下。”
虽然侯平刻意压抑了，但苏哲还是注意到了对方不住地往自己方向的眼神。似乎是在疑惑警察为什么要带个小孩儿过来。
苏哲站起来说：“表姐你做你的工作吧，我到那边玩游戏，你做完带我去吃饭吧。”
“啊？哦哦哦，”林倩倩接受了“表姐”这个身份，对有些怀疑的侯平说：“这是我家叔叔的儿子，今天过来找我，我也没地方安置他，只能带着了——侯先生，不介意他去那边坐着吧？”
侯平笑着说不介意，却还是多看了苏哲几眼。
林倩倩抽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那我们说正事吧。”
侯平脸色一僵，收回了视线：“好。”
苏哲随意地起身看了看，靠近厨房的位置是一个齐人高的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公务员考试的资料书、以及各式各样的英语词典。他弯腰伸手拉出一本看了看，一本本大部头侧面都是各式的标签和备注。苏哲放了回去。
转头，看到厨房酒柜上放着一张合照，苏哲斜眼一撇，顿时一愣。
照片里有三个人，那个带着有些蠢的圆框黑眼镜的是侯平；侯平左边那个有些腼腆的笑着的人，苏哲不认识；侯平右边那个样貌出众、笑容灿烂地掐着侯平的脸的人，苏哲也不认识。
但苏哲还是觉得熟悉。
那个笑容……太熟悉了……
“……小朋友？”
侯平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苏哲收回了放在合照上的视线，转身看着侯平：“这个姐姐真漂亮。”
闻言，林倩倩的视线也落了过来，看到合照上面的人有些讶异：“这是……”
侯平沉沉地点了点头：“对，那是菲菲。”侯平的目光温沉地落在那张照片上，有些怀念的语气，“那是几年前，我们还在大学的时候拍的照片了。那个时候，菲菲还跟我说过要当最好的舞蹈演员，谁知道这才……”
声音变得有些压抑。
林倩倩对于侯平忽然的伤神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侯先生……节哀顺变，不不不，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苏哲看着侯平的表情，却没什么反应。
失去至亲的悲伤什么的，苏哲见得多了。
在侯平摘下眼镜打算擦一擦眼泪的时候，苏哲幽幽地说道：
“你搞错了，我说的是左边这个人。”
侯平的动作顿时一僵，他看着那个少年，禁不住皱眉。
苏哲还伸手点了点那个笑容腼腆的女孩儿：“这个是谁？”
“陈局，为什么突然说刘菲的案子跟、跟苏萍的案子无关了，”徐洋费劲全力去控制，才没有直接掀了面前的桌子指着正在喝着茶的老局长说“凭什么”了，“我需要一个解释，尸检报告说明刀口习惯明明跟十四年前的凶手是一样的，为什么突然要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
陈局老神在在地喝了茶，才说：“小徐，你之前说要负责这个案子我就很不同意，认为你私人情感太重，会影响判断力，是你信誓旦旦跟我说绝对不会我才把这个悬案交给你的。可你看，这才第一步，你就这么耐不下心。”
徐洋握拳，深深地呼吸了片刻，才说：“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不然我不能理解。”
陈局这才把茶杯放下了，从柜子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徐洋：“自己看吧，最新出的尸检报告。”
徐洋疑惑地接过去了，翻看几页之后，顿时愣住：“血液中含有大量的苯甲基芽子碱【1】……她……她是心脏猝死？”
“没错。”陈局沉重地点了点头：“你现在还觉得，这两个是一个案子吗？”
徐洋脸上只剩恍惚：“怎么会这样……”
陈局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知道你很在意，苏萍的案子，不仅是她的亲友心里的伤，也是我们这些警察职业生涯里的一道沉疴。我们都想亲手抓到那个畜生，让他为小姑娘偿命！可多少警察为这件事情奔波了整个职业生涯、直至退休，都没能抓到。更别说……”
“现在追诉期都快到了，”陈局脸色很沉重，“小徐，这话我已经对你说过很多遍，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作为你的领导还是要说一句，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前途无量的警察，别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了。”
徐洋眼睛死死盯着那份尸检报告，想看出一点儿破绽来：“可……可刀口……”
“小徐，”陈局的声音加重了，“模仿杀人、为了摆脱自己嫌疑把现场掩饰成多年前未结的凶杀案现场、来混淆警方，这种事情你在学校阶段看过不少案例吧？”
徐洋手里的尸检报告被他自己褶皱了，分明褶皱的是胸腔里的那三两肉。
徐洋艰难说：“陈局，你再给我几天……”
“徐洋，你眼里是不是只有苏萍一个受害者了？”陈局神色严厉起来，“刘菲的尸体还躺在法医科的解剖台上，检测出来的可卡因还是前几年销声匿迹的强致幻性、强毒性的α型毒品【2】，如今重新现世，说明它已经在市面流通，甚至已经害死了一个妙龄女子，很有可能还会害死更多的人，这些你看不到是吗？”
徐洋仿佛被当头痛击，僵死在原地。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陈局敲着桌子：“这事没得商量，必须转交给别人，还得让缉毒大队配合调查，晚一天，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预计的损失。”
说完，陈局看了眼徐洋惨白的脸，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徐洋，我在明知你和受害者的关系密切的前提下，没有选择让你避嫌，甚至还让你负责苏萍的案子，让整个警局的资源任你调度、配合你调查，是我对你的专业能力的信任。别让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徐洋看着陈局的脸，终于把手里的尸检报告缓缓地放了回去：
“是，陈局。”
徐洋艰难地说：“我会跟下一个负责人做好交接工作的。”
“行，那你出去吧。”
“……是。”
徐洋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火烧云烈烈，徐洋侧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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