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劫数
树林里是寂静的，树林外也是寂静的，何璃和程覃并肩走在路上，周边安安静静，好似白日里的喧哗和热闹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坐上那个晃晃悠悠的缆车，夜里山上的风有些凉，何璃这会才觉出困倦来，就算是冷风也没能把她吹清醒，何璃半闭着眼睛，身边没有焕洙在，她也没办法靠在焕洙身上歇一会，只好强撑着回了谦吟峰。
下车的时候程覃很是贴心的扶了何璃一把，扶在有衣料隔着的小臂处，待何璃站稳之后就松手。何璃穿的单薄了些，就算是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程覃掌心传来的温度，哪怕是程覃很快就放手了，何璃也依旧能觉得被他扶过的地方还有温热的残留。
真是让人奇怪的感受。
何璃有些迟缓地走回自己的屋子里去，焕洙和降默早就回来了，降默正蔫蔫地趴在一张软垫上，焕洙在一旁无聊地翻着何璃的书籍，见何璃回来之后讨好地笑了笑，“阿璃，你回来啦。”
何璃疲惫地点了点头，脱掉外衫之后直接回去睡觉了，大概是真的太困了，何璃几乎是刚躺下就睡着了。
何璃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欢声笑语，宛如在结缘节上见到的那般，只是此地不是白阳门。梦境里，何璃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众人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容，口中张张合合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只知周围很喧闹，大家似乎也在庆祝什么节日一般。
周围的人都在动，只有何璃没动，何璃静静地站在原地，她触碰不到身边的人，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但是她醒不过来。
于是何璃就静静地在原地不动，直到四周似乎突然间静了下来，何璃才缓缓睁开眼。
场景没有变，还是那条看起来颇为眼熟的街道，身边依旧是拥挤的人群，何璃抬眸，在自己前方不远处有一对男女迎面走来，男子高大俊朗，女子伶俐飒爽，两人对视时的模样与焕洙和降默一般。
他们互为道侣，眼中只有彼此，所以天地之间骤然寂静，因为旁人根本干扰不到他们。
何璃静静地看着他们迎面走过来，然后从自己的身体上穿过，何璃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场面有些熟悉，何璃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落寞。
他们是故人，何璃心中很清楚，故人擦肩而过，虽是在梦中，可何璃依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何璃抬步跟了上去。
二人越走越偏僻，何璃跟在他们后面，却丝毫没被察觉。
何璃观察着周围的景致，已经越来越眼熟，周围的树木也渐渐茂密了起来，何璃再回头看前面，却已经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此时何璃已经走到了白日里的那片树林之中，何璃抬头看天上，天还亮着，看前方，有一棵巨树，何璃站在那树后面，微微偏了偏头，向前面看去。
是空的，没有人，没有陆千元也没有焕洙，何璃看着那片空地，说不上来的奇怪，故人引路，却是走到了白阳门的地界，何璃试探地走出了几步，身后突然狂风骤起，何璃猛然转身，见一直身形硕大的黑犬张牙舞爪地朝着她扑了过来。
何璃闪身，那黑犬一个扑空，立刻转身来看何璃，黑犬约莫有一人高，转身之际扫到了一些纤细的树木，面向何璃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威胁一般的低吼，做出了捕猎的姿态。
是降默，何璃蹙眉，降默极少用这幅姿态出现在人前，更何况，降默怎么可能来攻击她这个主人？
降默扑了过来，何璃下意识抽出霜炼去挡，挥剑之间，身侧树木皆被浑厚的灵力给带倒，这才是何璃全盛时期的实力。
抬手之间，便可使天地变幻，璃山真人，不虚此言。
一剑斩出去，还未等剑光落到降默身上，何璃已经从梦中醒了过来。身下是柔软的床铺，何璃撑着床坐起来，伸手撩开帐子往外看，降默还趴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不像是有元神受损的模样，所以那个梦也只是梦罢了，不是有人企图侵入她的元神。
何璃起身下床，外面的天色才微微亮，她不过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脑子里混混僵僵的，甚至连方才梦里的场景都不大能记得清楚。
她梦到了故人，可是哪位故人？何璃皱着眉思索了好久，都没能想起来到底是谁。
或许是并不重要的人吧，所以才想不起来。
可是不重要的人，又怎么能称之为故人呢？
何璃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于是何璃准备出门去修炼，上次那个地方就不错，谁知刚出门就捧到了迎面走过来的叶禾露。
叶禾露见到何璃也讶异了一下，然后语气温和地问道：“阿璃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回去多睡一会，免得白日里没精神。”
何璃摇了摇头，“无妨。”
“那吃点东西吧？”叶禾露问道，“昨日怕你回来会饿，厨房里温了饭食，听阿覃说你回来之后就歇息了，这会应该还是温的，先吃一点？”
何璃是有些饿了，于是何璃都没有推脱便答应了，跟在叶禾露身后去了厨房。
叶禾露轻车熟路地找到盛着吃食的锅灶，给何璃舀了一碗粥，旁边还有各式点心，都是叶禾露亲手做的，夹起来放在瓷碟上，显得精致可口。
何璃接过吃食，坐在小桌上吃着，叶禾露就坐在对面看她。何璃的吃相不算是斯文，但叶禾露依旧觉得小师妹真是可爱极了，不想在这个时候扰了何璃的胃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何璃吃完。
等到何璃吃完之后，叶禾露又倒了一盏茶递给她，“平日里也叫焕洙给你备些茶水，女孩子多喝些水好，才会生的水灵。”
拿着茶盏的那只手，骨相匀婷，手指修长，如葱白一般。何璃伸手接过，没再用那套筑基之后就不会再有变化的话来反驳，只是沉默地饮尽了那一盏茶。
叶禾露垂眸，又为何璃添了一盏茶，“我十三岁收入师父门下，在这谦吟峰上，至今已经住了五十又三年。”
“阿覃被师叔收做徒弟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感触，阿覃很听话，天资又好，不用旁人管教自己也懂得上进。”
“可千元不大一样，千元向来都不大让我们省心的。阿覃是男孩子，千元就更与阿覃亲近一些，我这个做嫡亲师姐的，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千元相处。”
“千元天赋不高，但只要有人鞭策他，他是肯刻苦的。他心思单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说动过什么歪心思，昨日之事，当真是在我意料之外。”
叶禾露顿了顿，接着说：“我先代千元给降默道个歉，千元是头一次下山去，回来的时候很是兴奋地同我讲起你，还有焕洙，我那时就该意识到的。”
何璃没有接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安慰叶禾露吗？可是做错事的是陆千元，受害者是焕洙和降默，她和叶禾露只是两个局外人，她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开口。
“阿璃是好姑娘，焕洙也是好姑娘。”叶禾露眼中有泪，说话的时候却是笑着的，“千元就像是我的亲弟弟一样，我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可阿璃你是迟早要飞升的，千元闭关去了，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好吗？”
何璃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把焕洙退出来才是最明智的决定，但看着叶禾露她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下界历劫和何璃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她以为她只要在读飞升便可以顺顺当当地过了这道劫，可踏入尘世中才会发现，这世间的因果千丝万缕，不是她刻意不与人相交就能避开这些因果，而是她踏足世间之时，世间的因果就已经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她身上。
就像她如今没有办法开口拒绝叶禾露一样。
叶禾露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她比大多数人都要好，她对待师弟师妹就像自己的亲人一般，她会温温和和地跟何璃讲话，会给何璃做她拿手的吃食，会觉得何璃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
正是因为叶禾露太好了，所以她是白阳门里人人爱戴的叶师姐。
何璃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再悄然之间改变了，她走出来，坐在她往常会坐着的那个地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安静地感受着天地之间灵力的运转。
修炼是能够让人最快平静下来的办法，何璃调转这体内的灵力，却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
太不对劲了，何璃终于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她本就是不需要平静的，因为她不曾起过波澜，为何需要平静？
天光已经大亮了，四周的事务似乎都在渐渐苏醒，鸟叫蝉鸣，逐渐在何璃耳边显现出来。
可何璃不平静，她一点都不平静，哪怕身处宛若桃源一般的境地。
何璃抬头看了看天上，所以，这才是天道给她的劫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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