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春瀛州，空气中隐隐约约夹杂些潮气，有桃花不畏清寒盛开，曲苑花香，还不到响午水榭深入便已有丝竹入耳，轻歌曼舞，而榆杨弯的小厨房远离笙歌，灶火已是半熄，锅里噗噗煮着东西，灶后的柴堆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正在打盹儿，面色痛苦手里紧紧攥着根黑乎乎的烧火棍。
“云纱！你又偷懒，大师姐让去把把衣服全洗了”轻细嗓音带着些尖酸。
“啊！”正在睡觉的小人儿自梦中惊醒，手中的烧火棍搭一声滚落在地，揉了揉眼睛一时间还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睡睡睡，每天就知道睡，不知道云仙阁养你有什么用！”来人见这她模样继续念叨。
静听一番抱怨后小人喏喏道：“知道了付梓师姐”
云仙阁地处瀛州，是大端有名的风月之地，门人以歌舞杂艺为生，多是无依靠的孤女，虽不用走江湖，但总归是江湖门派，姑娘们功夫不俗。瀛州以风月闻名，有那种皮肉之所，也有云仙阁这种清流之地。五年前云纱自云仙阁床了上醒来时身体像个球一样圆润，据说是被云仙阁阁主柳梦云从浮如海畔捡回来的，此后月余才醒转过来，醒来之后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话，脑子也不大灵光，连名字都不记得，柳梦云为之取名云纱。
“云仙阁的弟子入门就要修习歌舞，你初来的时候身体肥胖，师伯觉着你于歌舞一途难有所成，所以才将你指给师父学习剑术，你如今都这般大了，你这五年好吃懒做竟什么都没学成，师伯故去之后你更加懒殆，不觉得有愧于她吗？”云阁主故去之后师父柳湘云继任阁主，云纱因这脑子不灵光并不受师父待见，虽不至于责骂，却也不理不睬，门人见状也就经常寻些由头欺辱她。
“还不快去，日落之前洗不完不准吃饭！要不就胡言乱语要不就闷不坑声，看着就让人生气！”付梓气得不轻冷哼一声走了。
云纱松了口气，忙背着衣蒌，一蹦一跳往绿杨湾跑去，晴空之上偶尔白云飘过，她小小身子佝偻着浆洗衣物，虽然辛苦，但不用呆在门中时时被人“提点”她到也乐得开心。
浮如海畔十里桃花未尽，金羽凤仙将将苏醒，春来天气有所转暖，但这浮如海的水依旧寒冷，冻得她一双小手通红，不得停下呵气暖上一暖，背后有脚步声近，云纱平日不太讲话，耳朵却出奇的好使，忙转身跪下叫了声：“师父”
柳梦湘有些诧异，语气不善：“你倒机警得很”
云纱在门中被人欺负惯了，对这若有似无责备语气早已形成为了条件反射，端端跪在地上不再出声，柳梦湘见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缓缓道：“你已学有所成，如此虚耗光阴也是愧对你师伯嘱托，明日起你便出去江湖上历练历练吧！望你在外能多多进益，也不辜负她对你的一番期望”
云纱跪在地上低头小声问道：“师父要我历练什么？”
她问得真诚柳湘云生出一丝不忍，当年她因情所困，被人伤了脸，冰雪丹于容貌恢复大有助益，更能疏精理气使习武之人功力大增，她心心念念许久，师姐柳梦云都不曾给她，却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想到这里心中那一丝不忍瞬间烟销云散。
一旁的大师姐云铮出声道：“都告诉你了还叫什么历练，你且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干嘛！”
柳湘云出声喝止：“云铮，你身为大师姐平日就是这样教导师妹的吗？去取10两银子和破风剑来”喝斥完云铮又转头对云纱道：“你且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云铮不平但也不敢反驳只得闷闷道：“是！”
云纱身无长物，更不知道接下来要收拾什么，只知道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是榆杨湾茶园里的小鸟窝还没垒好，新捉的毛毛虫还没放在蚂蚁窝边，圈藏在浮如海畔的鱼还没来得及烤来吃，得趁有时间去把这些事做了。
茶园的小径旁，树从中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一只条小蛇艰难的探出头冲云纱吐了吐信子，身上捆了一圈圈麻线，麻线上还拖子几个小石子，线上又套了好几根树桠子，爬得十分艰难十分缓慢，云纱伸捞过小蛇：“让你咬我，活该！我可是吃毒奶粉苏丹红长大的，会怕你？这次就放你一马，以后不许再咬人了喔！”
小蛇认命的垂在她膝上任其摆弄，解开麻线的瞬间，嗖的一下窜了出去，再不见踪影。
一旁的老柳树抽了新芽，云纱折了几根嫩枝编成头环，把刚采的桃花细细插在柳环之上，错落有致倒也十分别致。榆杨湾深入的小路许久不曾有人踏足，枯草已是半人高，横竖杂乱档了去路，云纱一手护着花环一手拨开路中枯草，累得轻喘才走到小路尽头。夕阳余晖斜斜地照在冰凉的石碑上，石碑周密密种植的桃树已是花退残红，丝竹之音远远飘来，明明是喧嚣致极，却透着些许寂寥。歇了口气才高兴的将花环挂在墓碑上，墓旁的一棵桃树半边枝桠被压到了半人高，云纱顺势坐在上面，吊着双手另一根枝桠，望着远处的浮如海，自言自语絮叨着：“师伯，前些日子躲在画舫后面听曲儿，有位姐姐唱了一支曲儿，说是一个常来云仙阁的公子所作，我猜他和我一样想念你呢！我唱给你听好不好？”说罢轻轻唱了起来：“渔澄溪，归梦桥，春雨初晴水上谣，溪头生遍无心草。无心草开无忧花，无忧花开不入画，折花染唇色尤佳，梦云归来挽轻纱……”。
四更天浮如海上便已热闹起来，客商忙着准备开市，船家们往来繁忙，云铮站在渡头教训船头的云纱道：“你可真可真麻烦，咯！这是剑和银子，就你这样的出去还是不要报自报师门了，勉得堕了名头！”
云纱第一次抬头直视眼前这个大师姐，眼中有朦胧水气：“是，云纱谨尊师姐教诲”
渡头的灯笼照方寸之地，照在云纱眼底，是从未见过的理直气壮，云铮一时语塞竟忘了接下来要训斥的话，待反应过来船已开动。灯光朦胧，薄雾之中偶见零落桃花随碧波远去，破风剑在桃花之下悠悠沉入了浮如海中，云纱揉了揉眼角，往后江湖渺渺，她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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