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瀛州城外牙风镇一间酒楼中鱼龙混杂，书说得正热闹：“各上一回说到，秦轩王骄奢淫逸，治下百官贪吝，后又下令建大兴宫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迁宫之日，国中突降大雪，一连十余日冻死百姓无数，人人都道轩王无德上天示警，各方豪强纷纷揭杆而起，一时天下大乱。这每逢乱世必是英雄倍出之时，圣祖之母怀孕三年未产，有善断者言，此乃紫微星命。随后果然应验，国中大雪，然圣主出生之时，百里都城冰雪一夜消融，百花盛放，圣祖落地能言，四岁便已……。”
“先生，您这在是讲哪吒的故事吗？”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说书先生，这间酒楼窗户很高，一个小叫花子扒着窗沿垫着脚才露了半个脑袋，说是小叫花子，可又胖乎乎的未见可怜样儿，见众人朝她望来也不害怕又开口询问：“这个我好像在哪听过，但记不太清了，圣祖是个什么东西？名号吗？怎么没听说过？”众人大惊，机灵的店小二忙将人从屋外拧了进来，这小叫花不是别人正是云纱。
中间几桌有人窃窃私语：“听说这一带县令最爱捕风捉影，若是让他知道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怕是要倒霉了，咱们赶紧走吧，勉得受牵连”众人闻言纷纷离开，刚才还人满为患的酒楼瞬间空了。
掌柜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一把抓过云纱：“岂有此理，死丫头胡言乱语坏我生意，看我怎么收拾你！”
“掌柜掌柜，有话好好说，我，我就是好奇问问！”云纱拼命挣扎，奈何个子太小挣扎不过，直接被撑柜拎了起来。
“放开她”角落还坐着位身着蓝衣的少年，上半边脸戴着个银色面具，样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声音冷冷的，一听就让人觉得不太好惹。
掌柜是个有眼力的人，闻言立马放下云纱赔笑：“客官不计较这小丫头扰了雅兴实在宽宏大量，但她辱骂圣祖，照理说我应该将她送官法办，但怜她年纪小便算了，现下教训她一下也是让她长长记性，以勉日后闯下大祸。”
“我哪句话骂圣主了？”云纱摔得不轻，伸手向蓝衣少年求救。
老板一把打掉她的手：“你还敢说没有，你刚才说圣主是个什么东西”
云纱偏头：“难到圣主不是个东西吗？”
“圣主当然不是个东西”老板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才觉上当，气恼的一又把抓住云纱头发。
“蠢货”蓝衣少年喝了口茶冷笑。
老板那个气啊，又不敢将气对蓝衣少年发，扬手便给了云纱一个耳光，云纱只觉眼前飞星满布，却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鼻间有温热液体流出。
蓝衣嘭一声放下茶杯冷冷道：“住手！”
“老子今天非…”话未毕，只见银光一闪，有东西擦着额角飞过，掌柜惊骇转头望着木柱上深深嵌入的银锭，腿软的跪地求饶：“公子饶命，我只是个生意人，这小姑娘我放了便是。”
蓝衣少年没再开口，起身离去，云纱见状连忙擦了擦鼻血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少年便嫌恶道：“离我远点”
云纱没再出声，却一路不由自主的跟着蓝衣少年，大约走了三四个时辰，天色越来越晚，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再跟紧了一些。
“跟着我，你不怕？”
云纱见少年同她说话欣喜紧走几步：“怕什么？你救了我呀！上次说书先生讲报答救命之恩的方法，说长得好看的要以身相许，长得不好看的就来世结草衔环相报，我观小哥哥你唇红齿白，虽然带着个面具但料想也是个好看的模样，可我年纪尚小，如此就只能先跟着你，待以后再以身相许可好？”
铮一声有冰冷物体抵在脖子上。
少年一脸冷漠：“哼！还是一样轻浮，跟远点，否则我割断你脖子”
云纱偏头瞄了瞄抵在自己脖子边上的剑打哈哈道：“呵呵呵，剑真漂亮！”
少年皱眉：“你能看见它了？可是……”
“可是什么？我又不瞎”说完还伸手碰了碰剑身，哪知剑身冰冷，手指碰到的瞬间像被什么咬了一下，条件反射收手，结果收手的瞬间又不小心碰到了剑刃，顿时血流不止。
“……”少年怔了怔，毕竟剑动都没动一下就伤人的情况着实不多，不光如此，这个主动把自己割伤的人见血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若非剑收得快，只怕又主动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月上中天，云纱从沉睡中醒来头沉重的得紧，用力甩了甩试图消除梦奇怪梦镜带来的不安，却是徒劳，窗外月光倾泻，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出去走走，她这么想着便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穿过一片幽暗竹林，月光乍然而下，入眼是一条清流河流，河流另一侧开了漫山桃花，月光笼罩之下如梦似幻像仙境中的云霞。云仙阁在浮如海畔，本就风景秀丽，花开时节更是名动江南，然而和眼前的景色一比竟也要逊色几分，云纱呆了。
河边错落了许多大石，少年坐在其中一块最高的石头上拭剑，然而莹白剑身上晕染的淡淡血痕却怎么也拭不掉，似玉中天然便有的纹理，又似雪地里盛开一枝红梅，正擦拭得心烦气燥，听到背后有响动，一个侧身，剑破空而去稳稳钉竹树之上，剑刃与来人的脖子只差毫厘。
云纱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默默的挪了挪脖子，抬手颤着牙打了个招呼：“那个，我就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少年见云纱抬手，忙飞身将剑收回，小心翼翼藏到身后。
“还记得？很好？看来不是真傻了”少年步步逼近，语气到让人感到危险。
“我，我，我……看有飞碟！”云纱一指天空，少年抬头，云纱转头就跑，动作不可谓不快，却依然未能如愿逃脱，蓝衣少年一把揪住她毛糟糟的头发将她拽了回来。
云纱：“放手，放手，快放手，好疼啊！你们干嘛总喜欢拽人头发？”
少年非旦没有放手反而加了点力：“说，东西藏哪儿了？”
云纱双手护着被他揪住的头发哭了起来：“什么藏哪儿了？我又没拿你东西”说不清是疼的还是委屈的，云纱竟然一时没收住哭了起来。
少年楞了楞缓缓松开手，云纱抱着头蹲在地上继续哭：“原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也这么坏，我就是心中有很多不解，流落江湖不是我的错，我是偷过东西，可也只是些吃的，我也要活下去啊！师父拿我傻子，师姐们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也欺负我，这底到是为什么？”
少年尴尬道：“你，你怎么会……”
云纱只觉心中一阵迷惘，一种缺少些什么的怅然胀满内心，难受到连站立都做不到，忙蹲到地上：“为什么这么难受，我好难受，我好难受！”边说边用手使劲抓头发。
少年府身抓住她薅头发的手：“别这样，是我不该揪你头发……”是略有些温和的语气。
云纱止不住抽泣，抬眼望着的少年：“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是个傻子？我懂乐理，会算帐，我还会吹箫，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傻……”
“傻子？”少年似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是很蠢”
云纱眸中闪耀星光瞬间陨落，少年放开云纱的手腕，起身望着幽幽月色：“人有时会排斥一些与自己认知相悖的东西，若你强大世人便会敬畏你，若你弱小世人就会欺辱你，是不是傻其实并不重要，而在于你是否强大”声音不复刚才的柔和。
云纱擦了擦眼泪却又难以抑制的哽咽道：“今天谢谢你救了我，还给我讲这些，我无处可去，不如我以后就跟你混好不好？”
“……”他此行当然是带走她，但却不必说。
“怎么样嘛？行走江湖，你还需要一个美女相伴，虽然我现在有点胖有点丑，但肯定是个潜力股，将来定不会吃亏！”
少年借着月色将云纱打量一番，只见她头发杂乱卷曲，一身衣衫四处是黑色补丁难以看出原样，心中疑惑：“潜力股？”
“嗯，是潜力股啊！”云纱蹲久了脚有点软，边说边伸手抓少年的衣服想借力站起来，触手冰凉却没怎么在意。
少年大惊：“你在做什么？”
云纱伸出手糯糯：“脚软，拉我一把”
少年望着云纱抓住他腰带的手神色复杂，并未伸手拉她。
云纱等了一下，见对方并没有拉她起身的意思，只好将就拉着手里的冰凉带子起身，哪知刚起到一半带子嗖一声被抽了出来，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啪一声摔在了铺满竹叶的地上，疼得轻呼一声：“啊！我的腰！”
云纱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腰上，压根没看到月光之下，而那条被她抽出的冰凉带子萤光流转，脱手之后又自己轻轻绕回了少年腰间。
少年大惊退开两步，然而身后大石不知几时落了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放声狂笑道：“臭小子，没想到你也有落单的时候”
少年定下心神：“跟了一路，终于舍得出手了？”
黑衣人：“你折我幻灵阁这么多人手，今日老子新得了些好东西，正好让你这黄毛小儿开开眼界！”
周围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竹林之中突然多出了许多绿幽幽的眼睛，如暗夜群狼，步步逼近。少年警惕的拨了剑，见剑身上的淡红印记叹了口气又将剑收回壳中。
云纱坐在地上往后挪了挪紧张望向少年道：“什么东西？”
少年没回答，待那些绿眼睛走出竹林曝露在月光之下才看清楚，那梦中密密麻麻走出来，呈扇型围绕与身后的黑衣人呈夹击之势的是人，却又不是人，他们身着百姓衣服，神情呆滞，动作僵硬，血腥气息混着腐臭药味令人作呕，吓得云纱连爬带滚滚到少年身旁：“僵，僵尸？”
少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与之相背：“是尸傀！”
黑衣人：“还有点见识，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尸傀，不仅皮坚如铁，如果被他们所伤你也会变成尸傀，要小心哟！哈哈哈！”
云纱：“怎么办怎么办，竟然要打架，可我连个家伙都没有，你有多余的家伙没？”
少年皱了皱眉，无奈将手中剑塞进云纱怀里自己则抄了根竹枝，低声对云纱道：“倘若还活着请把剑带回尚信楼”说完掌风一扫便将云纱仍进了河里，黑衣人似乎特别惧怕少年，见他身形一动便纷纷拨剑防备，没功夫去捞淹没在河里的云纱。口哨声响，周围原本还缓慢的尸傀突然猛的扑了上去，少年冷笑一声，抄着竹枝纵身朝着尸傀迎了上去，一边是幽密竹林一边是莹白月光，长袍在明暗翻转之间，尸傀一个个怒吼着倒下去，但他们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一次次倒下却又一次次爬起来。
云纱促不及防被抛入河中猛呛了几口水，好在她出身云仙阁，算熟识水性，呛几口水倒也不算什么。岸上打斗声合着尸傀的怒嚎声狰狞得叫人脊背发凉，她自知帮不上什么忙，眼观这么多尸傀之后她没勇气独自在黑夜中逃亡，只好找了个背光大石缝下潜藏起来，只祈祷自己躲在水中隐藏气息不要被黑衣人发现才好。河水很深，她缩着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另一半藏在大石的阴影之中，水一漾一漾拍着胸口。近日河水虽不那般刺骨，但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中体温流失也很快，手中的剑更冷得像冰，抱着剑的双手像被千万小虫啃噬般又疼又痒，却还是紧紧抱着，虽不明白为什么大敌当前少年却把武器给了她，但却打心底明白这把剑对他很重要，她怕自己一哆嗦将剑掉入幽深河水之中再捞不回来。
冰凉的气息随着剑身一阵阵浸入四肢百骸，冷，很冷，仿佛回到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境中，冻得人意识有些涣散却强撑着不敢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边边微微有些亮，岸上的打斗似乎告一段落，只听黑衣人虚弱道：“你！你不过15岁，竟已能以气凝剑……没想到我幻灵阁纵横江湖多年今日竟大半折损在一个黄毛小儿手中……咳咳！”
少年：“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就这点本事？说，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制尸傀祸我大端百姓，我定将他挫骨扬灰”
黑衣人：“哈哈哈哈，你已中毒，走不出这镇子，而你的大端百姓都躺在你脚下，都是你亲手斩杀的……哈哈……呃！”
是利器扎入人体内的声音，云纱全身僵硬意识混沌，抱着剑身的手无甚知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溢出一丝呻呤。许久，有涉水声渐近，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冰冷河水中捞出抱上了岸。
竹林边上尸体堆到了半人高，已无立足之地，少年抱着云纱站在巨石之上，冷风吹着竹林沙沙，他死死咬着唇极力忍耐着，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更加苍白。云纱贪婪的往怀里钻了钻想多汲取些温暖，少年抱着她的双手颤了颤，最终放松了下来。
血腥之气弥漫，有东西在云纱脖间游弋，**微痒，她忍不住缩了缩，突然脖间一疼，模糊意识徒然清醒，少年正将头埋在她脖子上吸吮着，她试图挣扎用手推开对方，但失血的无力感传来，本就瘦弱双手毫力道可言，只得带着虚弱哭腔道：“吸血鬼什么的最讨厌了！”
剑当一声掉在大石之上滚到尸体堆中，少年闻声从迷离中惊醒，看到眼前的云纱，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慌乱的将她一把丢进死人推中，抚额甩了甩头，却突然呕出一口血来，不稍片刻也直直的倒了下去。
粘稠液体带着温度一点一点滑过后颈，身体的温度随之一点点流失，不久耳边响起杂乱脚步声，模糊中听人喊道：“快，太子殿下受伤了！”云纱喊不出声，动了动手，希望能有人注意到混在尸体堆中还活着的的她，然而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手在摸索中只紧紧抓住一片冰凉。
人声消散，黑色天幕渐渐泛出青灰，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此间万籁俱寂。就在她以为真的要死去的时候，有鞋子倾碾过落叶的声音渐近，她费力的睁了睁眼，朦胧天光下蓝白衣袖停在眼前，大概是积攒了很久的力气，这次终于牢牢抓住来人的裤角，破喉而出：“救……我”
蓝白衣袖抖了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剑回壳一把将地上的人凌空抱起，天空高远，桃林将半边天空染得绯红，怀中小人斜眼望了望大石边上一柄非金非玉的剑，而后终于力尽闭上双眼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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