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外面的世界
南海有恶蛟，仙人飞来剑，寒光分海天，血色染青云。
风暴席卷的海面上乌黑一片，有一条破木小舟被风浪肆意的摆弄着，天空中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照亮了如墨色般的海面。
那只破木小舟上，一个削瘦的少年双手死死的抓住了船沿，整个身体已经漫入海水之中，黝黑的脸上，双眼已经彻底睁不开了，大概是为了不让海水进入自己的眼鼻，少年整张脸皮都已经用力的皱在一起。
求生的哪怕再强烈，少年的力气终归是不大，在一个巨浪再次打翻小舟的时候，少年再也抓不住，松开了双手，生死不知。
风暴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生死而停止，天空中的乌云依旧滚动着，少年落水的远处有一座岛，那岛如同一只石碗，闪电不断砸进那岛上。
有阵阵嘶吼声传出，如同一只荒古巨兽在接受雷劫的洗礼。
已是气息尽无的少年被风浪裹挟着，往那座岛飘了过去，如同一根枯木。
天空之中再次一道闪电直接轰中岛中心，这道闪电直接如同撕裂了黑夜，甚至风暴也似乎在这一瞬间被静止
静息的瞬间，一道白光从岛中飞出，掠向那少年，白光在接触少年的同时，也消失的了少年的身上。
往更远处的岛上，一个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奕奕的老人，坐在一个小屋里小口喝着最便宜的土烧，像是刚刚那道闪电划过了老人的眼神，老人的眼中一亮。
缓缓放下手中酒杯的，当酒杯接触桌子的同时，老人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在了小屋中，也消失在了小岛上。
再一个瞬间，老人出现在了风暴之中，手里拎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年，很明显，刚刚明明已经气息全无的少年，此刻的胸腔已经又开始了起伏。
风暴在靠近老人的身侧时也停了下来，连他褶皱的衣角也吹不起来。
老人也不急着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而是先看看了手里的少年，摇了摇头，又抬起头对着天空嘟囔了一句，好像在老人的口型定格的同时，天空中的乌云也安静了下来，再下一刻，连风暴好似也平静了下来。
同时平静下来的，还有不远处那如同石碗的岛中的嘶吼声。
老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少年，然后凌空迈出一步，天空之下再也看不到老人和少年踪迹，像是两个人从来都不曾出现在这片天空下过，只留下那只破木小舟，还在海面上飘荡着，证明着少年在这里落水过。
不过木舟总会漂远，也会腐烂在这片无垠的大海之上。
新年刚过没多久，虽说南方岛屿四季如春，可也实在没谁愿意在这种日子里下海去捕鱼。
可再暖和的天在冬季刚走的时候下海仍是会让岛上青壮吃不消的，又是还在春节的喜庆慵懒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是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随着太阳渐渐下落，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从西边不急不缓的往小岛上划来，――个黝黑精瘦的少年伴随着一声声大鹞的叫声回到岸边，少年叫江鹞，岛上土生土长的人，也有着岛上土生土长的肤色。
刚刚把小船拉上岸来系好，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就从不远处的树林冲了过来，看到江鹞就大声说道：;鹞子，这大过年的你就下海了啊，不至于吧，去年年底和大壮哥他们去东边那黑石礁那里可是收到不少回来了，你不会是又揭不开锅了吧。揭不开锅你说啊，来我家，肯定管你饱。;
说话的少年要比黑瘦少年江鹞壮实一些，少年姓陆，叫陆归。其实小岛上就没人识字，其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都叫他陆王八，就因为这事，陆归没少和同龄人打架拌嘴。
黑瘦少年笑着说到：;也不是揭不开锅，就是感觉过年都歇了好几天了，身上实在是不舒服，怕再歇歇，
等天暖和了，就没力气去下海了。;对于整日都想着去吃饱的少年来说，好像闲下来就被人把魂给抽走了。
陆归接着说道：;村长他们回来了，好像带了不少好东西呢，你去年摸到的那颗珍珠好像在那边很值钱，你不去看看？;
;去啊，干嘛不去，我先把东西放家里去，再去看看，要不你先过去？;江鹞还带着询问的语气说着。
;别了，我跟你一起，我又没啥好东西得，不过这次村长怎么也得给你带个好鱼篓了吧，你这个都快烂掉了。;边说还边看着黑瘦少年腰边的鱼篓，有点渴望的意思。
;行吧，一起走。;两个少年一起走进了不远处的树林，往深处走去。
小岛叫硫圭岛，整个岛上也就住了百来户，一直以下海捕鱼为生，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岛也不算小，还有座不高不低的小山。土地和粮食是岛上紧缺的物资，所以村长和几个年轻的劳动力，每年都会去陆地几次，用岛上的物资去换取一些岛民所需的东西。
行了不到十里路，两个少年便已经到了小村落，简单到简陋的房屋错落在一大片空地之上。
两个少年的住所就在村落最偏远的地方，是两个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堆起来的茅草屋，也就能挡挡雨水，遮风都做不到。
轻车熟路的回到小屋，放下鱼篓，少年们加紧脚步往不远处的小山包跑去。
村长家在山腰，小村落里的房屋建造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村长家就在村里的最高处。对于百来户的小渔村，站在村长家门前就一览无余了。
四处炊烟升起，家家户户都传出了米香，家里的婆娘们都开始准备晚饭了，可汉子们和小孩们都聚集在村长家门口。
两个孩子一阵风一般的跑到村长家，其实隔着老远村长就已经看到了两个少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有着一丝慈祥的微笑。
两个少年的父母关系就极好，两家人经常一起出海，可是在孩子六岁那年，两对年轻的夫妇出海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只留下了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前两年最要命的日子被孩子熬过来之后，后来的日子不说过得多好，也算能图个温饱。
孩子们跑到门口晒谷场上，上面摆着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背篓，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玩意，孩子们最喜欢这种日子，因为有时可以看到这辈子都不曾看到的新鲜玩意。
还隔着老远，陆归就大声喊到：;陆老头陆老头，这次你给鹞子带了什么好东西啊，他那颗珍珠可是很值钱的嘞。;
村长也姓陆，算是陆归的本家二爷，脾气也不是个多好的人，于是就大声骂道：;小王八蛋，你喊谁呢，我是你二爷。;
;那二爷，我是小王八蛋，那你不是老王八了。;得嘞，陆归是个更不能吃亏的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顿时，不大的小广场上全场哄然大笑。
陆老头也不肯和陆归多在这种小事上争个输赢大小，望向江鹞说道：;鹞子，那颗珠子给你换了把不错的鱼叉和50斤大米，没得法子，人家只肯给这么多。;
;行了，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多了，谢谢陆爷爷了。;江鹞没觉得自己是吃了亏的，又好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换这么一点啊，鹞子那颗珠子那么好，岛上头多少年都没有摸到过那么好的珠子了，陆老头，你是不是自己贪了很多。;陆归有点打抱不平。
;滚蛋，老子没时间跟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吵架，干;．陆老头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收住了到嘴的话。
江鹞用胳膊肘顶了顶陆归，什么都没说，陆归也没有再开口了。
江鹞走上前来，陆老头把靠在门上的一把鱼叉递给了江鹞，是六叉式得鱼叉，每个上面都有倒刺，金属鱼叉被磨得发亮，亮得和江鹞的眼神一样。
江鹞接过鱼叉掂了掂分量，很沉，做了几个把势，不算吃力。要知道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一把鱼叉的分量不算轻了，而且能像江鹞那样挥舞起来，需要的力气，已经不是一般同龄人可以做到的了，好像江鹞自己都未曾察觉，只是陆老头看到了之后，皱着眉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江鹞感激的看向陆老头，陆老头对着江鹞咧嘴笑了笑，转过头开始分配购置回来的东西，东西需要统一分配，虽然每个人置换回来的东西多少不一，可毕竟摆放在了一起，没个话事的人来分配，还是会容易乱，以前为了这种事情打架斗殴的，不在少数。
见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江鹞便拿起鱼叉背起布袋，带着陆归往两人的小屋走去，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岛上的东西带到那边去换东西是很吃亏的，一颗上好的珍珠顶多也就能换个六七十斤大米，这根鱼叉肯定又是陆老头自己贴补可些许进去才换来的，虽然老头嘴上骂骂咧咧，但是实地里？从小对两个少年的照顾，江鹞是心知肚明，至于陆归嘛，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村上炊烟渐渐开始散去，等分配完物资，汉子们和孩子们回家就可以吃个温饱，可两人家中并无人守候，所以需要自己去忙活自己的晚饭，而且今天的鱼获也需要处理，总不好让它们就这么烂掉。
肩并肩的二人不急不缓的走向小屋，在陆归接过江鹞肩上的布袋的时候，陆老头刚忙活好手头的活计，抬头看来，暮色之下的二人，生机勃勃，如这早春，如那朝阳，有点让人睁不开眼睛。
好似暮色之下依有朝阳，勃发而生。
回到家里，二人开始忙活起自己的晚饭。
一个用石头搭得小灶，锅也是陆老头送的，两人煮了一小锅米饭，然后用陶罐煮了一锅鱼汤，简简单单的一顿，就能填饱两个人的肚子。
饭后，江鹞和往常一样把白天捕上来的鱼，剖洗干净挂在外面墙上风干。
太阳已经消失在海的尽头，繁星和月牙挂在天空依旧给世间的人们照亮漆黑的夜晚。两人躺在屋外的草地上，看着星空，陆归问到：;鹞子，以后你会离开这座岛吗？
;不知道啊，应该会的，再大一些，我们就可以和陆爷爷他们一起去换东西了，听说那边有集市，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江鹞答道。
陆归一听有点急了，急忙说到：; 我是说离开这里，不回来了，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江鹞想了想：;我没想过，不过我觉得还是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了才能去想更远的，以后有机会的话，应该会出去吧，听说陆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出去了很长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
陆归侧过身看着江鹞，也不说话，江鹞看了看陆归，无奈的轻轻摇头。
不一会的功夫， 两人已经到了陆老头家门口 了，好似从小到大的默契，江鹞看了看陆归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归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到：;陆老头， 陆老头，小爷我又来了，快开门。;
话音刚落，一双筷子从屋内砸了出来，不偏不倚的砸在陆归的脑门上。江鹞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开口道：;陆爷爷，我们两过来找你有点事。;
陆归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嘴里还一直在嘟嘟囔囔，说着不着调的话。
陆老头把屋门打开，看了看两人，也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子，江鹞拉着陆归也进了屋子，也不忘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陆老头在吃饭，简简单单的两三个菜，桌上还摆着一壶酒，不过连酒香都闻不到，一看就是最差最便宜的土烧。
;鹞子，你两个有什么事啊，;陆老头用略带苍老的嗓音问道。
;我们; 陆归赶紧说到。
;滚蛋，看见你就烦，都是从小没了爹妈的，鹞子就比你懂事多了。;陆老头打断陆归刚到脱口而出。
江鹞眼神里有一丝哀伤，好像是想起了自己记忆中样子都已经有些模糊的父母。
陆归就笑嘻嘻的坐在板凳上，;二爷，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嘛，我和鹞子过来想问你点事。;陆老头嗤笑一声;别叫我二爷，我可不敢做你二爷，做你二爷得是老王八。
陆归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尴尬的陪笑。
;陆爷爷，我和陆归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去过那边，那边是个啥样的啊！;见陆归不敢说话，江鹞才问。
陆老头端酒杯的手刚到嘴边顿了顿，还是把被子放在桌子上，想了想也没说话，叹了口气。
;二爷，你快说啊，那边是不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啊。;陆归有点急了。
;有意思个屁，除了人比我们这里多点，山比我们这里大一点，没啥意思。;陆老头喝了口酒说道。
好像陆老头一句话就把两人接下来的话给堵死了，两个人硬是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没啦？这就没啦？陆老头你是不是逗我两个呢！我可听其他汉子说岛外面可好玩了，那边的女的比咱们岛上的都漂亮多了，你肚子里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别给憋着啊，和我们说说呗。;一句话没说完，陆归己经从暴跳如雷转到贼笑嘻嘻，活生生的一出变脸戏。
;滚蛋，滚蛋，两个都滚蛋，妨碍老子喝酒，以后有本事了就自己出去，问我有个屁用。;陆老头不耐烦的把两个人赶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陆归一路都在抱怨，说着陆老头的坏话，还说小爷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江鹞也是实属无奈，心里想着估计可能是陆老头不愿他们太早离开这边罢了。
回到茅屋，陆归也就没啥心情再去看月亮数星星了，麻溜的关门睡觉去了。
江鹞从屋里拿出鱼油，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的把鱼篓每个角落都涂上，虽然鱼篓不是啥稀罕玩意，可在江鹞这种过惯了苦日子的少年来说，能省就省，才能活的更好一些。
手上的事还没有忙活完，江鹞突然抬起头，发现陆老头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赶紧叫了声陆爷爷。
陆老头点了点头，就在茅屋门口的石头上坐下来。
;怎么？你和陆归想出去走走？;陆老头问到。
江鹞想了想还是说到：; 想出去，不过不是现在，等再大一些再说吧，陆归他就是这样，陆爷爷你不生气吧？;
陆老头笑了笑：;这小子都和我拌嘴拌了几年了，他爹妈在世就这样，都好几年了，还是这个鸟样，我这样就要生气，还不是得早就被气死了。;
江鹞也笑了笑没说话。
;鹞子，你比他懂事，有些事我可以早点让你知道，但是不能让他知道，外面什么样子，他知道的越多，就会越想出去；等出去了，越是感到新鲜，受到了打击就越会承受不了，最后运气好还能回到岛上把自己下半生过下去，运气不好，收尸都没人能收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这个理。;陆老头叹气。
;岛上虽然小，日子过得不那么如意，好在活的实在，都是家门口的人，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前几年你两个没的吃了，谁家还能说看到了，不给你两个一顿饱饭啊！;
想出去是好事，去年你江安哥出去了，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到他了，能回来总归是好事啊。就怕回不来啊，哎～;陆老头有点颓然。
江安是江鹞一个本家哥哥，去年说要出去闯闯，这都一年多了，渺无音讯。
;江安哥肯定是会走的很远，所以一时半会才回不来，总是会回来的。;江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老头点了点头说到：; 人嘛，总是要乘着年轻多出去看看，最好是别回来了，回来过这样的苦日子没啥意思，外面很大，大到绝大部分的人穷尽一生也走不完，有些自以为走完了得，其实也没走完，就比如我。
江鹞似懂非懂，问到：
;陆爷爷，我爹娘年轻的时候出去过吗？;
陆老头摇头答到：;你爹最远也就跟着我们去过岸上几次，连那座城都没走出去过，你娘更是连岸上都没去过，都说我们海民是吃海为生得，却不知总是海吃人，何时有人真的是吃海了。;
江鹞看向远处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如同一座牢笼，把他们这些人的一生都囚禁在了这座岛上，这是江鹞第一次有一种想马上就要逃离这片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大海的冲动。
陆老头看了看江鹞，眼神有些晦暗，还是开口问到：;江鹞，你觉得现在这世道怎么样？;江鹞收回目光，有些疑惑，问到;陆爷爷，什么是世道？;
;嗯？怎么说呢？人间大道，百姓疾苦，放小了讲，你觉得自己过得怎么样？;陆老头好似不愿和江鹞说的太深，只是把话题往浅了说。
江鹞摇了摇头说到：;很辛苦，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得，我觉得很辛苦。;
陆老头点了点头说到：;还行，觉得苦就没错，觉得不苦才完蛋，如果以后有可能得话，我是说有可能，需要你为天下做些什么，然后你会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你会做吗？;
江鹞对着陆老头笑了笑说到：;陆爷爷， 我就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孩子，能为这个天下做什么哦。
陆老头咧嘴，露出黄牙，笑道：; 那可不一定哦，世事无常嘛，何况头上还有个老天爷看着呢？;
江鹞想了想，还是说到：; 如果有那么一天，得看我能得到什么，或者是说我得到的，能不能弥补我失去得。亏本的买卖可不能总做。;
陆老头笑骂到：; 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学来的？市侩了些。;
江鹞又是疑惑道：;陆爷爷， 什么是市侩？;
陆老头摆了摆手，然后不再说话，陪着江鹞看着黑洞洞的海面，听着远处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音，择人而噬。
最后陆老头开口说到：;明天早上你带着陆归在太阳没升起之前到我门前，有些事要和你们说说。;说完转身离开了。
江鹞发了一会呆，又开始忙活起来，等忙活好了自己手里的事，就这么默默看着幽黑的海面，看了很久，最后夜风慢慢冷了起来，江鹞打了个哆嗦，好像好些年没有打哆嗦了，从被救回来那次以后，就没有过了，江鹞觉得今年可能会冷一些。
收拾好所有家当后，也推门进屋，准备睡觉了。
早春的夜，海风有些冷，吹进了两个人的破屋子，不过依旧打扰不了陆归的鼾声。
还时不时从他的屋子里传出阵阵呓语，就连做梦都在和陆老头拌嘴，江鹞笑了笑，发自心底。夜微冷，海风轻敲门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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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席卷的海面上乌黑一片，有一条破木小舟被风浪肆意的摆弄着，天空中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照亮了如墨色般的海面。
那只破木小舟上，一个削瘦的少年双手死死的抓住了船沿，整个身体已经漫入海水之中，黝黑的脸上，双眼已经彻底睁不开了，大概是为了不让海水进入自己的眼鼻，少年整张脸皮都已经用力的皱在一起。
求生的哪怕再强烈，少年的力气终归是不大，在一个巨浪再次打翻小舟的时候，少年再也抓不住，松开了双手，生死不知。
风暴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生死而停止，天空中的乌云依旧滚动着，少年落水的远处有一座岛，那岛如同一只石碗，闪电不断砸进那岛上。
有阵阵嘶吼声传出，如同一只荒古巨兽在接受雷劫的洗礼。
已是气息尽无的少年被风浪裹挟着，往那座岛飘了过去，如同一根枯木。
天空之中再次一道闪电直接轰中岛中心，这道闪电直接如同撕裂了黑夜，甚至风暴也似乎在这一瞬间被静止
静息的瞬间，一道白光从岛中飞出，掠向那少年，白光在接触少年的同时，也消失的了少年的身上。
往更远处的岛上，一个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奕奕的老人，坐在一个小屋里小口喝着最便宜的土烧，像是刚刚那道闪电划过了老人的眼神，老人的眼中一亮。
缓缓放下手中酒杯的，当酒杯接触桌子的同时，老人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在了小屋中，也消失在了小岛上。
再一个瞬间，老人出现在了风暴之中，手里拎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年，很明显，刚刚明明已经气息全无的少年，此刻的胸腔已经又开始了起伏。
风暴在靠近老人的身侧时也停了下来，连他褶皱的衣角也吹不起来。
老人也不急着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而是先看看了手里的少年，摇了摇头，又抬起头对着天空嘟囔了一句，好像在老人的口型定格的同时，天空中的乌云也安静了下来，再下一刻，连风暴好似也平静了下来。
同时平静下来的，还有不远处那如同石碗的岛中的嘶吼声。
老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少年，然后凌空迈出一步，天空之下再也看不到老人和少年踪迹，像是两个人从来都不曾出现在这片天空下过，只留下那只破木小舟，还在海面上飘荡着，证明着少年在这里落水过。
不过木舟总会漂远，也会腐烂在这片无垠的大海之上。
新年刚过没多久，虽说南方岛屿四季如春，可也实在没谁愿意在这种日子里下海去捕鱼。
可再暖和的天在冬季刚走的时候下海仍是会让岛上青壮吃不消的，又是还在春节的喜庆慵懒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是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随着太阳渐渐下落，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从西边不急不缓的往小岛上划来，――个黝黑精瘦的少年伴随着一声声大鹞的叫声回到岸边，少年叫江鹞，岛上土生土长的人，也有着岛上土生土长的肤色。
刚刚把小船拉上岸来系好，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就从不远处的树林冲了过来，看到江鹞就大声说道：;鹞子，这大过年的你就下海了啊，不至于吧，去年年底和大壮哥他们去东边那黑石礁那里可是收到不少回来了，你不会是又揭不开锅了吧。揭不开锅你说啊，来我家，肯定管你饱。;
说话的少年要比黑瘦少年江鹞壮实一些，少年姓陆，叫陆归。其实小岛上就没人识字，其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都叫他陆王八，就因为这事，陆归没少和同龄人打架拌嘴。
黑瘦少年笑着说到：;也不是揭不开锅，就是感觉过年都歇了好几天了，身上实在是不舒服，怕再歇歇，
等天暖和了，就没力气去下海了。;对于整日都想着去吃饱的少年来说，好像闲下来就被人把魂给抽走了。
陆归接着说道：;村长他们回来了，好像带了不少好东西呢，你去年摸到的那颗珍珠好像在那边很值钱，你不去看看？;
;去啊，干嘛不去，我先把东西放家里去，再去看看，要不你先过去？;江鹞还带着询问的语气说着。
;别了，我跟你一起，我又没啥好东西得，不过这次村长怎么也得给你带个好鱼篓了吧，你这个都快烂掉了。;边说还边看着黑瘦少年腰边的鱼篓，有点渴望的意思。
;行吧，一起走。;两个少年一起走进了不远处的树林，往深处走去。
小岛叫硫圭岛，整个岛上也就住了百来户，一直以下海捕鱼为生，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岛也不算小，还有座不高不低的小山。土地和粮食是岛上紧缺的物资，所以村长和几个年轻的劳动力，每年都会去陆地几次，用岛上的物资去换取一些岛民所需的东西。
行了不到十里路，两个少年便已经到了小村落，简单到简陋的房屋错落在一大片空地之上。
两个少年的住所就在村落最偏远的地方，是两个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堆起来的茅草屋，也就能挡挡雨水，遮风都做不到。
轻车熟路的回到小屋，放下鱼篓，少年们加紧脚步往不远处的小山包跑去。
村长家在山腰，小村落里的房屋建造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村长家就在村里的最高处。对于百来户的小渔村，站在村长家门前就一览无余了。
四处炊烟升起，家家户户都传出了米香，家里的婆娘们都开始准备晚饭了，可汉子们和小孩们都聚集在村长家门口。
两个孩子一阵风一般的跑到村长家，其实隔着老远村长就已经看到了两个少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有着一丝慈祥的微笑。
两个少年的父母关系就极好，两家人经常一起出海，可是在孩子六岁那年，两对年轻的夫妇出海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只留下了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前两年最要命的日子被孩子熬过来之后，后来的日子不说过得多好，也算能图个温饱。
孩子们跑到门口晒谷场上，上面摆着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背篓，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玩意，孩子们最喜欢这种日子，因为有时可以看到这辈子都不曾看到的新鲜玩意。
还隔着老远，陆归就大声喊到：;陆老头陆老头，这次你给鹞子带了什么好东西啊，他那颗珍珠可是很值钱的嘞。;
村长也姓陆，算是陆归的本家二爷，脾气也不是个多好的人，于是就大声骂道：;小王八蛋，你喊谁呢，我是你二爷。;
;那二爷，我是小王八蛋，那你不是老王八了。;得嘞，陆归是个更不能吃亏的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顿时，不大的小广场上全场哄然大笑。
陆老头也不肯和陆归多在这种小事上争个输赢大小，望向江鹞说道：;鹞子，那颗珠子给你换了把不错的鱼叉和50斤大米，没得法子，人家只肯给这么多。;
;行了，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多了，谢谢陆爷爷了。;江鹞没觉得自己是吃了亏的，又好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换这么一点啊，鹞子那颗珠子那么好，岛上头多少年都没有摸到过那么好的珠子了，陆老头，你是不是自己贪了很多。;陆归有点打抱不平。
;滚蛋，老子没时间跟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吵架，干;．陆老头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收住了到嘴的话。
江鹞用胳膊肘顶了顶陆归，什么都没说，陆归也没有再开口了。
江鹞走上前来，陆老头把靠在门上的一把鱼叉递给了江鹞，是六叉式得鱼叉，每个上面都有倒刺，金属鱼叉被磨得发亮，亮得和江鹞的眼神一样。
江鹞接过鱼叉掂了掂分量，很沉，做了几个把势，不算吃力。要知道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一把鱼叉的分量不算轻了，而且能像江鹞那样挥舞起来，需要的力气，已经不是一般同龄人可以做到的了，好像江鹞自己都未曾察觉，只是陆老头看到了之后，皱着眉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江鹞感激的看向陆老头，陆老头对着江鹞咧嘴笑了笑，转过头开始分配购置回来的东西，东西需要统一分配，虽然每个人置换回来的东西多少不一，可毕竟摆放在了一起，没个话事的人来分配，还是会容易乱，以前为了这种事情打架斗殴的，不在少数。
见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江鹞便拿起鱼叉背起布袋，带着陆归往两人的小屋走去，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岛上的东西带到那边去换东西是很吃亏的，一颗上好的珍珠顶多也就能换个六七十斤大米，这根鱼叉肯定又是陆老头自己贴补可些许进去才换来的，虽然老头嘴上骂骂咧咧，但是实地里？从小对两个少年的照顾，江鹞是心知肚明，至于陆归嘛，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村上炊烟渐渐开始散去，等分配完物资，汉子们和孩子们回家就可以吃个温饱，可两人家中并无人守候，所以需要自己去忙活自己的晚饭，而且今天的鱼获也需要处理，总不好让它们就这么烂掉。
肩并肩的二人不急不缓的走向小屋，在陆归接过江鹞肩上的布袋的时候，陆老头刚忙活好手头的活计，抬头看来，暮色之下的二人，生机勃勃，如这早春，如那朝阳，有点让人睁不开眼睛。
好似暮色之下依有朝阳，勃发而生。
回到家里，二人开始忙活起自己的晚饭。
一个用石头搭得小灶，锅也是陆老头送的，两人煮了一小锅米饭，然后用陶罐煮了一锅鱼汤，简简单单的一顿，就能填饱两个人的肚子。
饭后，江鹞和往常一样把白天捕上来的鱼，剖洗干净挂在外面墙上风干。
太阳已经消失在海的尽头，繁星和月牙挂在天空依旧给世间的人们照亮漆黑的夜晚。两人躺在屋外的草地上，看着星空，陆归问到：;鹞子，以后你会离开这座岛吗？
;不知道啊，应该会的，再大一些，我们就可以和陆爷爷他们一起去换东西了，听说那边有集市，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江鹞答道。
陆归一听有点急了，急忙说到：; 我是说离开这里，不回来了，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江鹞想了想：;我没想过，不过我觉得还是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了才能去想更远的，以后有机会的话，应该会出去吧，听说陆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出去了很长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
陆归侧过身看着江鹞，也不说话，江鹞看了看陆归，无奈的轻轻摇头。
不一会的功夫， 两人已经到了陆老头家门口 了，好似从小到大的默契，江鹞看了看陆归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归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到：;陆老头， 陆老头，小爷我又来了，快开门。;
话音刚落，一双筷子从屋内砸了出来，不偏不倚的砸在陆归的脑门上。江鹞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开口道：;陆爷爷，我们两过来找你有点事。;
陆归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嘴里还一直在嘟嘟囔囔，说着不着调的话。
陆老头把屋门打开，看了看两人，也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子，江鹞拉着陆归也进了屋子，也不忘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陆老头在吃饭，简简单单的两三个菜，桌上还摆着一壶酒，不过连酒香都闻不到，一看就是最差最便宜的土烧。
;鹞子，你两个有什么事啊，;陆老头用略带苍老的嗓音问道。
;我们; 陆归赶紧说到。
;滚蛋，看见你就烦，都是从小没了爹妈的，鹞子就比你懂事多了。;陆老头打断陆归刚到脱口而出。
江鹞眼神里有一丝哀伤，好像是想起了自己记忆中样子都已经有些模糊的父母。
陆归就笑嘻嘻的坐在板凳上，;二爷，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嘛，我和鹞子过来想问你点事。;陆老头嗤笑一声;别叫我二爷，我可不敢做你二爷，做你二爷得是老王八。
陆归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尴尬的陪笑。
;陆爷爷，我和陆归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去过那边，那边是个啥样的啊！;见陆归不敢说话，江鹞才问。
陆老头端酒杯的手刚到嘴边顿了顿，还是把被子放在桌子上，想了想也没说话，叹了口气。
;二爷，你快说啊，那边是不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啊。;陆归有点急了。
;有意思个屁，除了人比我们这里多点，山比我们这里大一点，没啥意思。;陆老头喝了口酒说道。
好像陆老头一句话就把两人接下来的话给堵死了，两个人硬是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没啦？这就没啦？陆老头你是不是逗我两个呢！我可听其他汉子说岛外面可好玩了，那边的女的比咱们岛上的都漂亮多了，你肚子里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别给憋着啊，和我们说说呗。;一句话没说完，陆归己经从暴跳如雷转到贼笑嘻嘻，活生生的一出变脸戏。
;滚蛋，滚蛋，两个都滚蛋，妨碍老子喝酒，以后有本事了就自己出去，问我有个屁用。;陆老头不耐烦的把两个人赶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陆归一路都在抱怨，说着陆老头的坏话，还说小爷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江鹞也是实属无奈，心里想着估计可能是陆老头不愿他们太早离开这边罢了。
回到茅屋，陆归也就没啥心情再去看月亮数星星了，麻溜的关门睡觉去了。
江鹞从屋里拿出鱼油，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的把鱼篓每个角落都涂上，虽然鱼篓不是啥稀罕玩意，可在江鹞这种过惯了苦日子的少年来说，能省就省，才能活的更好一些。
手上的事还没有忙活完，江鹞突然抬起头，发现陆老头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赶紧叫了声陆爷爷。
陆老头点了点头，就在茅屋门口的石头上坐下来。
;怎么？你和陆归想出去走走？;陆老头问到。
江鹞想了想还是说到：; 想出去，不过不是现在，等再大一些再说吧，陆归他就是这样，陆爷爷你不生气吧？;
陆老头笑了笑：;这小子都和我拌嘴拌了几年了，他爹妈在世就这样，都好几年了，还是这个鸟样，我这样就要生气，还不是得早就被气死了。;
江鹞也笑了笑没说话。
;鹞子，你比他懂事，有些事我可以早点让你知道，但是不能让他知道，外面什么样子，他知道的越多，就会越想出去；等出去了，越是感到新鲜，受到了打击就越会承受不了，最后运气好还能回到岛上把自己下半生过下去，运气不好，收尸都没人能收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这个理。;陆老头叹气。
;岛上虽然小，日子过得不那么如意，好在活的实在，都是家门口的人，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前几年你两个没的吃了，谁家还能说看到了，不给你两个一顿饱饭啊！;
想出去是好事，去年你江安哥出去了，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到他了，能回来总归是好事啊。就怕回不来啊，哎～;陆老头有点颓然。
江安是江鹞一个本家哥哥，去年说要出去闯闯，这都一年多了，渺无音讯。
;江安哥肯定是会走的很远，所以一时半会才回不来，总是会回来的。;江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老头点了点头说到：; 人嘛，总是要乘着年轻多出去看看，最好是别回来了，回来过这样的苦日子没啥意思，外面很大，大到绝大部分的人穷尽一生也走不完，有些自以为走完了得，其实也没走完，就比如我。
江鹞似懂非懂，问到：
;陆爷爷，我爹娘年轻的时候出去过吗？;
陆老头摇头答到：;你爹最远也就跟着我们去过岸上几次，连那座城都没走出去过，你娘更是连岸上都没去过，都说我们海民是吃海为生得，却不知总是海吃人，何时有人真的是吃海了。;
江鹞看向远处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如同一座牢笼，把他们这些人的一生都囚禁在了这座岛上，这是江鹞第一次有一种想马上就要逃离这片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大海的冲动。
陆老头看了看江鹞，眼神有些晦暗，还是开口问到：;江鹞，你觉得现在这世道怎么样？;江鹞收回目光，有些疑惑，问到;陆爷爷，什么是世道？;
;嗯？怎么说呢？人间大道，百姓疾苦，放小了讲，你觉得自己过得怎么样？;陆老头好似不愿和江鹞说的太深，只是把话题往浅了说。
江鹞摇了摇头说到：;很辛苦，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得，我觉得很辛苦。;
陆老头点了点头说到：;还行，觉得苦就没错，觉得不苦才完蛋，如果以后有可能得话，我是说有可能，需要你为天下做些什么，然后你会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你会做吗？;
江鹞对着陆老头笑了笑说到：;陆爷爷， 我就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孩子，能为这个天下做什么哦。
陆老头咧嘴，露出黄牙，笑道：; 那可不一定哦，世事无常嘛，何况头上还有个老天爷看着呢？;
江鹞想了想，还是说到：; 如果有那么一天，得看我能得到什么，或者是说我得到的，能不能弥补我失去得。亏本的买卖可不能总做。;
陆老头笑骂到：; 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学来的？市侩了些。;
江鹞又是疑惑道：;陆爷爷， 什么是市侩？;
陆老头摆了摆手，然后不再说话，陪着江鹞看着黑洞洞的海面，听着远处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音，择人而噬。
最后陆老头开口说到：;明天早上你带着陆归在太阳没升起之前到我门前，有些事要和你们说说。;说完转身离开了。
江鹞发了一会呆，又开始忙活起来，等忙活好了自己手里的事，就这么默默看着幽黑的海面，看了很久，最后夜风慢慢冷了起来，江鹞打了个哆嗦，好像好些年没有打哆嗦了，从被救回来那次以后，就没有过了，江鹞觉得今年可能会冷一些。
收拾好所有家当后，也推门进屋，准备睡觉了。
早春的夜，海风有些冷，吹进了两个人的破屋子，不过依旧打扰不了陆归的鼾声。
还时不时从他的屋子里传出阵阵呓语，就连做梦都在和陆老头拌嘴，江鹞笑了笑，发自心底。夜微冷，海风轻敲门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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