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眷眷-小徒弟
从岑江递来那只炸鸡开始，她就是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了。
那年他大概十二三岁吧，因常年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所以外形上又瘦又小，看起来好像只有七八岁。
他太弱了，比他大一点的乞儿总是欺负他、抢他吃的，他凭着一股子拼死拼活的狠劲才搏下一口食物活到现在，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直到她从天而降，摸摸他的头温柔地笑，说“你跟我混吧，保证从今往后没人能欺负你！”
随后为他买来他眼馋好久的一整只鸡，一整只！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她还说，今后每个月都可以给他买一只。
几年的流浪经历导致他对所有人都竖着一层厚厚的心墙。但可能因为这个女孩的笑容实在是太温暖了吧，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乖乖被她骗走了。
虽然学武又苦又累，她对他也很严格，但比之前漂泊的生活要好了太多，何况每个月还有香喷喷的炸鸡呢。
在她身边度过许多年的岁月，朝夕相处中他渐渐熟谙她的所有习性，最喜欢喝的酒是罗浮酿、最讨厌的食物是酱腌菜、最大的心愿是走遍世界……还有最喜欢的人是那个西湖旁的藏剑公子。
他当时还对情爱一知半解，只记得某次师傅指着那个锦衣公子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这是她想嫁的人。他懵懵懂懂点头，心里莫名有几分惶惑，师傅是不是要抛下他了？
不过好在她很快就带着他离开那里，回到丐帮君山总舵。地位“噌噌噌”地攀升，很快做到了右督。他原先还为她高兴，但接着就发现位之高、责之重，她显而易见地忙起来，还时不时要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
也正因为日日待在她身边，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好。那份好，是他想妥帖珍藏、不让任何东西破坏的好。他决心快些变强，这样就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了。
其实哪有什么天赋异禀、资质傲人，不过是别人练到一伏天，他练到三伏天；别人一招习十遍，他一招习百遍；别人得空便下馆子喝酒，而他进藏书楼研读书籍……长此以往，积少成多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以让所有人惊讶的速度成长起来，甚至超越了师傅，能接过她身上的担子，也终于可以和她并肩作战了。
但还不够，他要成为帮主，令她真正远离危险，安安稳稳地栖息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正如这么多年她庇护他一样。
可是她突然不见了，战事一结束就失踪了大半年，音信寥寥，也不说自己在哪儿，只是简单地报个平安。他着急又无措，派人调查当日风雨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查个明确，只说藏剑和霸刀的一小批人起了冲突。他没将此事往当年那个藏剑公子身上联想，因为他觉得五年过去，师傅早把那人忘了个干净，他潜意识里也是这样希望的。
倒是查到了此事与大长老有脱不开的干系，但彼时的他并没有前去质问的资格，只得默默忍下，伺机而动。
有一天他刚回到自己的屋子，竟看到屋中央凳子上坐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师傅。她变化很大，衣衫破旧、风霜满面、形容枯槁、皮肤暗沉，仿佛这么多天一直生活在黯淡无光的世界里，整个人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萎靡。但一双清亮的眼睛仍熠熠生光。看到他来了，掬起一个亲切的笑，招招手叫他过去，让他四日后去洛阳附近一个地方接应她。他追问她这些天经历了什么、这次又要做什么，她笑而不答，任他怎么软磨硬泡都不开口，只是拿欣慰和赞赏的眼神看他，说“这是师傅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所有事情你都可以自作主张了。”
他一度想把她留下，不说出原委就不放她走。但她都这么说了，师徒情分都摆出来了，他能怎么办？只好依言照做。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在荒郊野外的破木屋中接到她时，她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奇经八脉均被损毁，脉搏微弱，一丝内力也无。揽着这样形同死尸的她，他简直快要疯了，肝肠寸断、五脏俱焚，勒令手下全部出动去查这里发生的事，然而被人刻意掩盖，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
后来请来名医反反复复诊治了一年，好生调养，她终于恢复到普通人的体质，却是一点武功都使不出来，连飞檐走壁都不行了。他每每有空就来看她，怕她无聊，还谴了个小师妹天天伴在她身边，一面保护她一面陪她解闷。
他一登上帮主之位便向大长老施压，要求对方向她亲自道歉、卸职认罪。他不管什么年龄辈分资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他滥用职权、不禀明前帮主而私自调动她的手下，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岑江宽容，没有追究大长老。但只有他知道，她这一年里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日日泡在极苦的汤药里，四肢僵劲动弹不得，稍一动作就是锥心刺骨的疼。他心疼不已，她自己从不开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就不问，防止戳到她痛处、又叫她难过。毕竟不是谁都受得了自己一瞬跌落云端、再也登不上武林之巅的。他甚至嘱咐帮众们不要在她面前谈及江湖风云，免得她遭受刺激。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他就这么保护她一辈子，来日方长，慢慢地慢慢地，她会明了自己的心意吧。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藏剑庄主到访，向他要人，并且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扬州公子。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原来，他们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再次相逢，互定终生。
难怪，她一直对那只玉指环视若珍宝，常常拿在手里把玩；难怪，她时常痴痴地凝望远方，像是在盼着什么；难怪，她一向最以自己的功夫为傲，丢了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悲痛，想来是为了这个人，她觉得值。
原来……自己早就没有机会了。就像踌躇满志地站在擂台上，他本以为自己没有对手，殊不知，比试还没开始就已结束，自己从未真正登上过赛场。
算了……她幸福是最重要的吧，无论给她幸福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该撂的狠话还要撂，他单独找到藏剑庄主，告诉他，他要是对她有半分不好，他便是倾丐帮之力也不让他好过。
对方只是淡淡一笑，回道“你放心，我不会。”
若非面前的这个人君子之风举世仰慕，若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师傅有多在意……
他怎么会将她拱手让人。
……
之后有一次，他抽出空悄悄潜入藏剑山庄看她，在院子里碰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大约三四岁的光景，稚嫩的眉眼有几分像她。费劲地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询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的院子里。
这是她的孩子吧，那对眉毛简直跟她如出一辙，神气又伶俐，随着说话人的语气变化轻灵地跃动着，活力十足。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弯腰轻轻地对她说，“我是你娘亲的徒弟，来看看你娘亲。”
“哦，那我去叫她！”小女孩儿看到他身上与娘亲一般无二的纹身，立马信了，挥动着小短腿就要跑走。
“等等，”他伸出一手轻轻松松地把她拎回来，摇摇头：“不用打扰她，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接着他陪着小女孩儿玩了一会儿，问了一些事情，虽然叶庄主宠妻之名都传到他们那边了，但还是从他们两人的女儿口中听来更有说服力。看来，她确实过得很好，那他就放心了。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对着小姑娘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转身隐在一棵梧桐树之后。
阔别已久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她气色极好、笑容满面，一上来就把女儿举起来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娘亲！”小姑娘也开心极了，咯咯地笑着，小短手搂住母亲的脖子，“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亲，我听说你以前有个徒弟，他是什么样的啊？”
他藏在树后立马紧张起来，竖起耳朵听她的回答。
她的脸上一下子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他啊，他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语气中满溢着自豪，比他以前见着她的任何时候都自豪，那是她对一个人的最高褒赏。
小姑娘往他这个方向瞟了一眼，眸中是飞扬的神采：“他听到这话，一定很高兴！”
真是个小机灵鬼。他不由低低地笑了，心中流淌着浓浓的欢喜和满足。
他的所有努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过去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晃过，那些痛苦伤怀、遗憾不甘好像瞬间就释然了。
是啊，他是她最大的骄傲。这就够了。
旧时心事已徒然，唯余眷眷，长相忆。
————眷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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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大概十二三岁吧，因常年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所以外形上又瘦又小，看起来好像只有七八岁。
他太弱了，比他大一点的乞儿总是欺负他、抢他吃的，他凭着一股子拼死拼活的狠劲才搏下一口食物活到现在，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直到她从天而降，摸摸他的头温柔地笑，说“你跟我混吧，保证从今往后没人能欺负你！”
随后为他买来他眼馋好久的一整只鸡，一整只！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她还说，今后每个月都可以给他买一只。
几年的流浪经历导致他对所有人都竖着一层厚厚的心墙。但可能因为这个女孩的笑容实在是太温暖了吧，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乖乖被她骗走了。
虽然学武又苦又累，她对他也很严格，但比之前漂泊的生活要好了太多，何况每个月还有香喷喷的炸鸡呢。
在她身边度过许多年的岁月，朝夕相处中他渐渐熟谙她的所有习性，最喜欢喝的酒是罗浮酿、最讨厌的食物是酱腌菜、最大的心愿是走遍世界……还有最喜欢的人是那个西湖旁的藏剑公子。
他当时还对情爱一知半解，只记得某次师傅指着那个锦衣公子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这是她想嫁的人。他懵懵懂懂点头，心里莫名有几分惶惑，师傅是不是要抛下他了？
不过好在她很快就带着他离开那里，回到丐帮君山总舵。地位“噌噌噌”地攀升，很快做到了右督。他原先还为她高兴，但接着就发现位之高、责之重，她显而易见地忙起来，还时不时要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
也正因为日日待在她身边，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好。那份好，是他想妥帖珍藏、不让任何东西破坏的好。他决心快些变强，这样就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了。
其实哪有什么天赋异禀、资质傲人，不过是别人练到一伏天，他练到三伏天；别人一招习十遍，他一招习百遍；别人得空便下馆子喝酒，而他进藏书楼研读书籍……长此以往，积少成多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以让所有人惊讶的速度成长起来，甚至超越了师傅，能接过她身上的担子，也终于可以和她并肩作战了。
但还不够，他要成为帮主，令她真正远离危险，安安稳稳地栖息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正如这么多年她庇护他一样。
可是她突然不见了，战事一结束就失踪了大半年，音信寥寥，也不说自己在哪儿，只是简单地报个平安。他着急又无措，派人调查当日风雨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查个明确，只说藏剑和霸刀的一小批人起了冲突。他没将此事往当年那个藏剑公子身上联想，因为他觉得五年过去，师傅早把那人忘了个干净，他潜意识里也是这样希望的。
倒是查到了此事与大长老有脱不开的干系，但彼时的他并没有前去质问的资格，只得默默忍下，伺机而动。
有一天他刚回到自己的屋子，竟看到屋中央凳子上坐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师傅。她变化很大，衣衫破旧、风霜满面、形容枯槁、皮肤暗沉，仿佛这么多天一直生活在黯淡无光的世界里，整个人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萎靡。但一双清亮的眼睛仍熠熠生光。看到他来了，掬起一个亲切的笑，招招手叫他过去，让他四日后去洛阳附近一个地方接应她。他追问她这些天经历了什么、这次又要做什么，她笑而不答，任他怎么软磨硬泡都不开口，只是拿欣慰和赞赏的眼神看他，说“这是师傅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所有事情你都可以自作主张了。”
他一度想把她留下，不说出原委就不放她走。但她都这么说了，师徒情分都摆出来了，他能怎么办？只好依言照做。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在荒郊野外的破木屋中接到她时，她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奇经八脉均被损毁，脉搏微弱，一丝内力也无。揽着这样形同死尸的她，他简直快要疯了，肝肠寸断、五脏俱焚，勒令手下全部出动去查这里发生的事，然而被人刻意掩盖，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
后来请来名医反反复复诊治了一年，好生调养，她终于恢复到普通人的体质，却是一点武功都使不出来，连飞檐走壁都不行了。他每每有空就来看她，怕她无聊，还谴了个小师妹天天伴在她身边，一面保护她一面陪她解闷。
他一登上帮主之位便向大长老施压，要求对方向她亲自道歉、卸职认罪。他不管什么年龄辈分资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他滥用职权、不禀明前帮主而私自调动她的手下，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岑江宽容，没有追究大长老。但只有他知道，她这一年里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日日泡在极苦的汤药里，四肢僵劲动弹不得，稍一动作就是锥心刺骨的疼。他心疼不已，她自己从不开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就不问，防止戳到她痛处、又叫她难过。毕竟不是谁都受得了自己一瞬跌落云端、再也登不上武林之巅的。他甚至嘱咐帮众们不要在她面前谈及江湖风云，免得她遭受刺激。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他就这么保护她一辈子，来日方长，慢慢地慢慢地，她会明了自己的心意吧。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藏剑庄主到访，向他要人，并且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扬州公子。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原来，他们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再次相逢，互定终生。
难怪，她一直对那只玉指环视若珍宝，常常拿在手里把玩；难怪，她时常痴痴地凝望远方，像是在盼着什么；难怪，她一向最以自己的功夫为傲，丢了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悲痛，想来是为了这个人，她觉得值。
原来……自己早就没有机会了。就像踌躇满志地站在擂台上，他本以为自己没有对手，殊不知，比试还没开始就已结束，自己从未真正登上过赛场。
算了……她幸福是最重要的吧，无论给她幸福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该撂的狠话还要撂，他单独找到藏剑庄主，告诉他，他要是对她有半分不好，他便是倾丐帮之力也不让他好过。
对方只是淡淡一笑，回道“你放心，我不会。”
若非面前的这个人君子之风举世仰慕，若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师傅有多在意……
他怎么会将她拱手让人。
……
之后有一次，他抽出空悄悄潜入藏剑山庄看她，在院子里碰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大约三四岁的光景，稚嫩的眉眼有几分像她。费劲地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询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的院子里。
这是她的孩子吧，那对眉毛简直跟她如出一辙，神气又伶俐，随着说话人的语气变化轻灵地跃动着，活力十足。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弯腰轻轻地对她说，“我是你娘亲的徒弟，来看看你娘亲。”
“哦，那我去叫她！”小女孩儿看到他身上与娘亲一般无二的纹身，立马信了，挥动着小短腿就要跑走。
“等等，”他伸出一手轻轻松松地把她拎回来，摇摇头：“不用打扰她，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接着他陪着小女孩儿玩了一会儿，问了一些事情，虽然叶庄主宠妻之名都传到他们那边了，但还是从他们两人的女儿口中听来更有说服力。看来，她确实过得很好，那他就放心了。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对着小姑娘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转身隐在一棵梧桐树之后。
阔别已久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她气色极好、笑容满面，一上来就把女儿举起来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娘亲！”小姑娘也开心极了，咯咯地笑着，小短手搂住母亲的脖子，“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亲，我听说你以前有个徒弟，他是什么样的啊？”
他藏在树后立马紧张起来，竖起耳朵听她的回答。
她的脸上一下子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他啊，他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语气中满溢着自豪，比他以前见着她的任何时候都自豪，那是她对一个人的最高褒赏。
小姑娘往他这个方向瞟了一眼，眸中是飞扬的神采：“他听到这话，一定很高兴！”
真是个小机灵鬼。他不由低低地笑了，心中流淌着浓浓的欢喜和满足。
他的所有努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过去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晃过，那些痛苦伤怀、遗憾不甘好像瞬间就释然了。
是啊，他是她最大的骄傲。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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