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都有所偏差（一）
十年之前。2009年2月。
虽然正月里路上的人很少，陈强还是开着出租车早早地出了门。
清脆的关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陆美华，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五点。
她嘴里“哼”了一声，嘀咕道：“这么早不知道出去见谁了，天天挣不了几个钱，不想待在这个家里就别待了！”说罢，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隔壁房间里，陈欣灵把妈妈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大吵大闹，对爸爸冷言冷语的陆美华。她常常想，妈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陆美华是语文老师，在一所中学任教，嫁给陈强的时候，可谓是郎才女貌，风光无限。陈强原先做外贸生意做得很成功，虽然谈不上什么富豪水平，但在海宁这个小城里，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了。陆美华嫁给陈强的时候，幻想着自己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美好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五年之前，陈欣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陈强的公司的会计卷钱逃走，杳无音讯，公司资金无法周转，一夜之间就面临破产。
一开始，陈强为了不让陆美华担心，找朋友借了点钱临时填补上了，想着等公司运营正常了再说，谁料祸不单行，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一批货在运送途中出了事故，化为乌有，不仅公司没了，还欠下了不少钱。
陈欣灵犹然记得那天放学回家，看到父母面对面坐在桌前，一句话也不说，死一般的沉寂。
也就是那一天，陆美华心中的“幸福”崩塌了。
陈强开起了出租车，赚的钱也说得过去，可是陆美华总是处处不满意。陈强知道，在学校同事那里，陆美华一定遭到了偷偷的嘲笑甚至是孤立。从那天开始，家里的欢声笑语不见了，要么是大家互相不说话，谁也不理谁，要么就是陆美华无休止的抱怨，把“离婚”“财产”之类的词提了一遍又一遍。
陈强把妻子的怨气通通听在耳朵里，从来没有一句顶撞。在他心里，还是希望维护好这个“家”。他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觉得家庭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错，但是只要自己低声下气，满足妻子的所有要求，求能守住那小小的“幸福”。
三年级的陈欣灵还没有懂事，听着母亲的大吼大叫，总是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在孩子的理解里，笑就是幸福，可是现在的家里，没有一点笑声，也就没有一点幸福。
陈强在街上转了半天，才接了2单，总共不到50块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要不还是回家做晚饭吧，回去晚了又得挨骂。
陈强调转了车头，往回家的路上开，刚开到小区门口，忽然看到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向他招手。陈强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
女孩坐上了后座，“师傅，去华阳山。”
华阳山在海宁的郊区，离信诚小区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陈强心里算着，这一单能有几百块的收入。
这个日子去华阳山，应该是去烧香的吧？陈强通过镜子看了看后座的女孩，打扮时髦，看起来不像是会自己去烧香的人。
同时，他拨通了陆美华的电话：“有个生意，要去华阳山，晚点回去。”
传来的又是陆美华不耐烦的声音：“你不会又是在外面拖时间吧！天天家务都是我做，你干脆别回来了！”
虽然心里膈应，但是陈强觉得陆美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天天抱怨，却没有真的要离婚，也许是“念在旧情”的份上，可怜自己吧。
一路上，女孩一句话也没说，陈强也不是个健谈的人，所以两个人就一言不发地往目的地前进着。
到华阳山时已经是下午5点，因为是冬天，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暗。看着昏暗的山路，陈强在女孩下车时担忧地问：“姑娘，你这么晚上山，是去烧香吗？”
女孩显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晚上回去估计没车了吧，要不我在这个下面等你，然后送你回去？”
女孩勉强笑了一下：“不用了。”然后打开车门走进了寒风中。
陈强目送着女孩慢慢走上了石阶，他在车里抽了一支烟，然后把车里的暖气关了，省点油，开车回家。
两天后的中午，陆美华正在做着午饭，抱怨陈强没有把菜洗好，就被“哐哐”的凿门声吓了一跳。
“您好，警察，麻烦开一下门。”
然后发生的事，不仅让陆美华的“幸福”彻底荡然无存，还让她不得不辞去了工作。
陈强以“故意杀人罪”被逮捕。原因是两天前坐他的车的女孩在华阳山脚下的湖里被发现，身上有挣扎打斗的痕迹。监控显示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出入华阳山，而女孩的死亡时间正好是在陈强驱车离开之前，所以警方认为是陈强想要侵犯女生不成，在打斗的过程中将女孩推下了悬崖。
当时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陈强把事情的经过反复讲述了多次，但是没有人相信。一个20岁的女孩，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前往华阳山那么偏僻的地方，还是晚上？为什么出租车在景区里停留了那么久，不应该女孩下车之后就走吗？
由于女孩下车的地方没有监控，拍到出租车的只有景区门口的监控，所以陈强成了唯一嫌疑人。即使没有直接证据指向陈强，但是由于社会舆论的压力，最后陈强被判了无期徒刑。
幸福走远了吗？陈欣灵常常想，也许不是幸福走远了，是我们把幸福拒之门外。
如果不是因为要赚钱，如果那天我们像往年一样全家人一起睡个懒觉，吃个中饭，看个电影，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陆美华一直到今天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仍然认为自己不幸福，是因为陈强，甚至是因为那个女孩。现在爸爸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她变幸福了吗？
陆美华病倒的这两天里，陈欣灵坐在她的床边，看着母亲的脸，从前那张生气蓬勃的脸，已经布满皱纹。陈强入狱之后，陆美华越来越寡言少语。辞职后，她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还开了一个晚托班，生意不错。陈欣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希望母亲对于幸福理解的偏差值，有一天可以被填满。
陈欣灵始终相信，父亲是无辜的，她想早日洗清父亲的冤屈，所以选择了警察这份职业，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真相。可是她对这件事，知道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比如，此刻被母亲抓着肩膀的人，季梦阳，正是当年那个女孩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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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正月里路上的人很少，陈强还是开着出租车早早地出了门。
清脆的关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陆美华，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五点。
她嘴里“哼”了一声，嘀咕道：“这么早不知道出去见谁了，天天挣不了几个钱，不想待在这个家里就别待了！”说罢，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隔壁房间里，陈欣灵把妈妈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大吵大闹，对爸爸冷言冷语的陆美华。她常常想，妈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陆美华是语文老师，在一所中学任教，嫁给陈强的时候，可谓是郎才女貌，风光无限。陈强原先做外贸生意做得很成功，虽然谈不上什么富豪水平，但在海宁这个小城里，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了。陆美华嫁给陈强的时候，幻想着自己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美好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五年之前，陈欣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陈强的公司的会计卷钱逃走，杳无音讯，公司资金无法周转，一夜之间就面临破产。
一开始，陈强为了不让陆美华担心，找朋友借了点钱临时填补上了，想着等公司运营正常了再说，谁料祸不单行，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一批货在运送途中出了事故，化为乌有，不仅公司没了，还欠下了不少钱。
陈欣灵犹然记得那天放学回家，看到父母面对面坐在桌前，一句话也不说，死一般的沉寂。
也就是那一天，陆美华心中的“幸福”崩塌了。
陈强开起了出租车，赚的钱也说得过去，可是陆美华总是处处不满意。陈强知道，在学校同事那里，陆美华一定遭到了偷偷的嘲笑甚至是孤立。从那天开始，家里的欢声笑语不见了，要么是大家互相不说话，谁也不理谁，要么就是陆美华无休止的抱怨，把“离婚”“财产”之类的词提了一遍又一遍。
陈强把妻子的怨气通通听在耳朵里，从来没有一句顶撞。在他心里，还是希望维护好这个“家”。他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觉得家庭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错，但是只要自己低声下气，满足妻子的所有要求，求能守住那小小的“幸福”。
三年级的陈欣灵还没有懂事，听着母亲的大吼大叫，总是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在孩子的理解里，笑就是幸福，可是现在的家里，没有一点笑声，也就没有一点幸福。
陈强在街上转了半天，才接了2单，总共不到50块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要不还是回家做晚饭吧，回去晚了又得挨骂。
陈强调转了车头，往回家的路上开，刚开到小区门口，忽然看到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向他招手。陈强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
女孩坐上了后座，“师傅，去华阳山。”
华阳山在海宁的郊区，离信诚小区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陈强心里算着，这一单能有几百块的收入。
这个日子去华阳山，应该是去烧香的吧？陈强通过镜子看了看后座的女孩，打扮时髦，看起来不像是会自己去烧香的人。
同时，他拨通了陆美华的电话：“有个生意，要去华阳山，晚点回去。”
传来的又是陆美华不耐烦的声音：“你不会又是在外面拖时间吧！天天家务都是我做，你干脆别回来了！”
虽然心里膈应，但是陈强觉得陆美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天天抱怨，却没有真的要离婚，也许是“念在旧情”的份上，可怜自己吧。
一路上，女孩一句话也没说，陈强也不是个健谈的人，所以两个人就一言不发地往目的地前进着。
到华阳山时已经是下午5点，因为是冬天，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暗。看着昏暗的山路，陈强在女孩下车时担忧地问：“姑娘，你这么晚上山，是去烧香吗？”
女孩显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晚上回去估计没车了吧，要不我在这个下面等你，然后送你回去？”
女孩勉强笑了一下：“不用了。”然后打开车门走进了寒风中。
陈强目送着女孩慢慢走上了石阶，他在车里抽了一支烟，然后把车里的暖气关了，省点油，开车回家。
两天后的中午，陆美华正在做着午饭，抱怨陈强没有把菜洗好，就被“哐哐”的凿门声吓了一跳。
“您好，警察，麻烦开一下门。”
然后发生的事，不仅让陆美华的“幸福”彻底荡然无存，还让她不得不辞去了工作。
陈强以“故意杀人罪”被逮捕。原因是两天前坐他的车的女孩在华阳山脚下的湖里被发现，身上有挣扎打斗的痕迹。监控显示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出入华阳山，而女孩的死亡时间正好是在陈强驱车离开之前，所以警方认为是陈强想要侵犯女生不成，在打斗的过程中将女孩推下了悬崖。
当时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陈强把事情的经过反复讲述了多次，但是没有人相信。一个20岁的女孩，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前往华阳山那么偏僻的地方，还是晚上？为什么出租车在景区里停留了那么久，不应该女孩下车之后就走吗？
由于女孩下车的地方没有监控，拍到出租车的只有景区门口的监控，所以陈强成了唯一嫌疑人。即使没有直接证据指向陈强，但是由于社会舆论的压力，最后陈强被判了无期徒刑。
幸福走远了吗？陈欣灵常常想，也许不是幸福走远了，是我们把幸福拒之门外。
如果不是因为要赚钱，如果那天我们像往年一样全家人一起睡个懒觉，吃个中饭，看个电影，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陆美华一直到今天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仍然认为自己不幸福，是因为陈强，甚至是因为那个女孩。现在爸爸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她变幸福了吗？
陆美华病倒的这两天里，陈欣灵坐在她的床边，看着母亲的脸，从前那张生气蓬勃的脸，已经布满皱纹。陈强入狱之后，陆美华越来越寡言少语。辞职后，她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还开了一个晚托班，生意不错。陈欣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希望母亲对于幸福理解的偏差值，有一天可以被填满。
陈欣灵始终相信，父亲是无辜的，她想早日洗清父亲的冤屈，所以选择了警察这份职业，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真相。可是她对这件事，知道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比如，此刻被母亲抓着肩膀的人，季梦阳，正是当年那个女孩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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