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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落梅何处:银镯

小说:风楼断翎传作者:雨阙字数:4859更新时间 : 2020-06-16 22:00:00
  纪梅看见莫落,黯淡的双眼立刻闪烁出晶莹的光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莫落赶忙过去,在背后一点解开她的穴道。纪梅身子一松,软绵绵地躺在莫落的怀里,幸福地喃喃牙语:“落哥哥,真的是你,你果然回来了,云姐姐她没有骗我。”

  莫落看纪梅,虽然因为蛇毒未解,眉心间隐隐泛着紫气,可脸颊红润,掌心温暖,心中安定了下来,奇怪道:“你说什么,云姑娘她没有骗你,是什么意思?”

  “刚才,有一个吃醋的人过来,说你已经回来了,然后强行把云姐姐带走了。”说着,纪梅坐起身来,轻轻一笑,从床头边取过一张纸,“不过云姐姐临走之前,给你留了一封信。”

  莫落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纪梅笑靥如花,还带着点取笑和得意的玩味,也就不以为意,接过信来,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落大哥,这里一个醋坛子打翻了,匆匆别过,请勿见怪。日月双刀,早已非我华山之物,既与落大哥有缘,便就此相赠。若日后有缘再见,在下定当补上二位的喜酒。”

  莫落心中好生感激,忽然听见纪梅有些难受的呓语,关切道:“又复发了?”纪梅轻轻点点头,莫落温言道:“别怕,我已经把解药带来了,服下就好了……嗯,你一会儿忍着点。”

  纪梅眨眨眼道:“很苦吗?”莫落笑道:“很臭,也很丑。”说着,伸手重新点住纪梅的穴道,让她两手忍住不去抓挠,随后向袋子中取出了紫金蟾。那紫金蟾突然被抓出来,大为不满地叫了两声,依旧声如牛鸣,却已经没那么凄厉悚然。

  纪梅“呀”地尖叫一声,闭上眼睛道:“你抓一只癞蛤蟆来做什么,吓死人了,快扔出去,快扔出去!”莫落取过一个碗,将紫金蟾背后的淡黄色蟾酥刮了进去,端在纪梅眼前道:“这小蛤蟆拴着你的命,也就拴着我的命,怎么能扔出去呢。”

  见纪梅仍然紧闭着嘴,莫落便去取些热水,将蟾酥和开冲淡,温和道:“这下气味没有那么臭了吧?良药苦口,听话,喝了以后,身上就再也不痒不痛了。”

  纪梅害怕地摇摇头:“我不,我听说碰了癞蛤蟆之后,身上会长癞,脸上会起疙瘩,会变得很丑很丑的,我不要!”莫落无奈道:“你不吃解药,就算勉强保住性命,以后也会永远这么难受,忍不住把身上挠得全是”

  “就算这样,我也不要脸上长癞!”“为什么啊?小梅你不要这么任性,我好不容易……”

  “因为如果我脸上长癞了就不好看了,不好看了你可能就不喜欢我更不愿意娶我了!”

  纪梅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低着头双颊发烫发烫,心中又羞又怯,而且好生后悔,暗道:“本来就是我缠着落哥哥来到这里的,已经太不矜持。这一下子又口没遮拦,这种言语如何怎么能自己说出口来,岂不是叫他轻贱于我?”

  纪梅正自懊恼,想要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下,可刚刚张开口,两片嘴唇却忽然被另外两片嘴唇紧紧地贴住了,温热、粗糙,甚至还有些生疼。接着,便是一阵腥咸苦臭的味道灌入口中,苦得纪梅忍不住嘴角抽搐,但蟾酥入腹的一瞬间,立时全身舒爽温暖,那郁结在胸口的毒气也慢慢消散了。

  莫落在口对口为纪梅灌药。

  霎时,一股触电般的感觉,酥酥麻麻的,从嘴唇传遍了身上每一个角落。纪梅是大家闺秀,这一下先是吓得手足无措、满脸红通,可随即而来那股男子的温热气息,却让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又惊又喜,又羞又爱,心下说不出的甜蜜荡漾,觉得不要说是吃什么腥臭的蟾酥苦药,就算真的身中蛇毒不治,心中也无什么遗憾了。

  其实,莫落在临走之前答应纪梅要娶她,多少还有些安慰的意思。可纪梅那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冲开了他心中最后一层自欺欺人的伪装。

  莫落呼地抬起身,一张脸比纪梅还要红,郑重道:“小梅,我只是个穷乞丐,从小,所有人都把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当做笑话,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可是,你不但没有看不起我,还这样的体贴我、关心我,让我有了这样一个真正的家。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是我这辈子一定要娶做妻子的女子,你明白吗?”

  莫落嘴硬心软,纪梅还是头一次听见他如此深情款款的叮嘱,心中说不出的欢喜。金蟾酥毕竟腥臭无比,纪梅仍忍不住嘴角抽搐,一张脸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莫落看着纪梅不说话,立时方寸大乱,嗫嚅道:“小梅,你……你怎么了?”纪梅眼角含着泪水,委屈巴巴地说:“好恶心。”却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今年的大雪下得格外得久,但终究还是停了下来。第二天一早,纪梅就恢复了精神,趁着阳光明媚,把被褥抱出来晒一晒,心情却比这太阳还要好些。

  紫金蟾懒洋洋地趴在窗口,对着纪梅叫了一声。纪梅笑道:“多谢你昨日救了我啦,我让落哥哥给你找最好吃的蛇来。”她原本害怕这些滑滑腻腻的蛙虫鱼蛇,可感激这紫金蟾救了自己的性命,多看几眼竟还觉得有些可爱。至于紫金蟾,它贪图莫落经常给他找蛇来,吃喝不愁,竟然也不离开了。

  “小梅,我那天给你的两锭大银,你还留着吗?”莫落拄着竹棒走了出来。纪梅回头嗯了一声,点点头正要回答,忽然心中一动,紧张道:“你要干嘛?你……你要收回去吗?我们昨天不是都已经说好了,还……还……”

  莫落看着纪梅紧张的表情,楚楚动人,不由得大生怜爱疼惜之情,快步上前,将纪梅抱在怀里:“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既然说了要娶你,那就一定会娶你的。只是咱们就算没有三媒六聘,我好歹也该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我想来想去,那两个银锭成色都还不错,我去找银匠铺子熔了,给你打一对镯子,好不好?”

  纪梅既感动,又欢喜:“好,我喜欢。”

  十天后,是莫落和纪梅成婚的日子,也是约定好了取银镯的日子。纪梅早早地起床,穿上了一身红衣,用桃花和迎春花的花浆打扮自己。听得门后吱呀声响,回头一看,噗嗤一笑道:“不就是去取镯子吗,干嘛就打扮成新郎倌了?”

  莫落见纪梅一笑,灿然生光,走过去轻轻吻了她一下道:“今天是你我大婚的日子,我总不能还是叫花子打扮吧,那你岂不是太寒酸了。”纪梅摇摇头道:“不管你是叫花子还是什么,我要嫁的都是落哥哥,不是别人,也不是这身衣服呀。”

  莫落道:“小梅,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闯出一番名堂,不会让你再过这样的苦日子。”纪梅迟疑了一下,笑道:“好好好,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那你快去快回。”

  莫落进了开封城,找到那家挂着“纪氏银器铺”的店,将取镯子的字据交给柜台。店里的伙计翻找了一会,取出一个小布包,揭开来道:“客官,按照您的要求,一对镯子都是吹雪落梅的花纹,总重六两。除去火耗和手工费,那两锭大银还有十二两八钱的富裕,您数数。”

  莫落笑道:“不必了,早就听说你们老字号,信得过。”将钱一笼走出门去,却见街头一阵喧闹之声,都围着一个黄袍僧人在看热闹,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路人答道:“你还不知道啊,这老和尚十年前高中武状元,三年前又中了文试榜样,结果放着高官厚禄不要,竟然出家当了和尚,今天回来,说是来讲经说佛的,真是可笑。”

  莫落并不觉得可笑,反而肃然起敬,快步走上前去,对着那黄袍僧人深施一礼道:“大师,冒昧了。”黄袍僧人回过头,双手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忘苦,不知施主有何见教?”莫落道:“见教不敢,只是有一些前程之事想请大师解惑。”

  其时,忘苦也不过五十岁,还没有立下“铁狮和尚”的威名,但眼力和武学修为都已渐臻化境,看得出莫落双目炯炯,内功极其深厚,微笑道:“施主是武林中人吗,若是探问杀伐凶恶之事,还请免开尊口。”

  莫落连忙道:“不不不,大师,我是想问……想问姻缘之事。”忘苦看了看莫落,颔首笑道:“原来如此,倒是老衲妄加揣测了,那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解惑的钱嘛,施主不介意的话,就请老衲喝一壶酒吧。”

  莫落一怔,答应一声,便将忘苦请到了一处酒楼里,将手掌伸过去道:“请大师看相,可用生辰八字吗?”忘苦大笑道:“老衲不做这种故弄玄虚的事情,只是就事论事,因人而异,施主的姻缘究竟如何,不妨将故事讲来与老衲下酒。”

  这话说得莫落信服,便将自己和纪梅从相识开始的这一番经历讲了一遍。忘苦听罢,不解道:“这老衲倒是糊涂了,施主和尊夫人可算是两情相悦,苦尽甘来,又有什么难解之事要问老衲呢?”

  莫落面露难色,迟疑道:“其实,我……”他这一犹豫,忘苦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叹道:“原来如此,看来施主的姻缘是否圆满,不在尊夫人,全在施主你自己,是否心志坚定。”莫落连忙道:“当然坚定,我是一定要娶小梅的!”

  “恕老衲直言,施主现在只是有情,并非信情,还算不上坚定。施主,您和尊夫人乃天作之合,若是妄自菲薄,只怕会是一段孽缘啊。”忘苦起身来,瞧见莫落手里的银镯,温然笑道:“施主若信佛法,老衲便来给这银镯开个光如何?”

  莫落道:“那自然求之不得。”忘苦坐定,将银镯放在掌心,念念有词道:“梅花凌寒傲,风雪犹自开。唯盼香客在,馥郁不空然。”

  忘苦念了几遍,便告辞离开了。莫落满腹疑惑,思索着忘苦的话,折返回砖窑去。

  “站住,什么人!”一声呼和,莫落恍然惊觉,抬头一看,自己和小梅的小院中已经站满了人,那块“落梅居”的牌子也被摔在了地上。

  莫落大惊:“小梅!”面前那人正要说话,呼的一声便中莫落当胸一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其他人见状想上来阻拦,却一个个都被莫落像捉鸡抓狗一般提溜住,看都不看地甩飞到屋顶上、柴堆里、篱笆外,呻吟声一片。

  莫落砰地撞开门,顺手提起门后的双刀,四下打量,并无纪梅的身影,只有一个锦衣狐裘的老者坐在床头,神色甚是傲然。莫落拔刀上前,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老者站起身来,踱着步走到莫落面前,皱皱眉头道:“你就是梅儿说的那个落哥哥是吧。老朽名叫纪榭轩,梅儿是我的女儿,我已经把她接回家去了。”

  莫落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呆住了。过了许久,才怔怔地恍惚过来,手里的刀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小梅,是……纪家的女儿?”他本来还想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可一眼看见缩在墙角的老贼毛,便什么都明白了。

  纪榭轩哼了一声,冷冷道:“怎么,她没跟你说过吗?也难怪,我纪家是这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纪家的女儿被抢了婚,本就该自尽以保全贞烈名节。她虽然和一个男子同起同居,好歹没有说出自己的家世,还算有些廉耻之心。”

  “你胡说!”莫落听得血脉贲张,一把揪住纪榭轩的衣领,“那是你的女儿啊,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我不管小梅是不是你的女儿,我们两个已经定好了婚约的,你快把她还给我!”

  纪榭轩脸都快被憋红了,仍不屑道:“还给你?又不是我把梅儿抢走的,是她心甘情愿自己走的。赵二公子不嫌弃她,还愿意娶她作妾,那还跟着你做什么?虽说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既然能嫁金鸡,又何必去管那条丧家之犬呢。”

  莫落身子晃了一晃,松开纪榭轩,跌倒在地:“这不可能,小梅不可能这样的……”

  可是,看着周围光秃秃的墙壁,还有床上那被打翻扯烂的红烛红衣,莫落又茫然了。

  纪榭轩一招手,一个仆从手里端着一个大箱子走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真金白银:“我女儿还算心善,给你留下了这些钱,够你花一辈子了。从今天起,你就离开这里,不许再踏入汴京城一步,这也是为了梅儿好。”

  那仆从走上去,扬着下巴道:“哎,臭叫花子,给你钱还不快接着。嘿,你还不说话,哑巴了?”仆从趾高气扬,伸腿提了莫落几脚,把旁边的老贼毛差点吓死。

  莫落抬起头,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腾地伸出手,“咔嚓”一声扭断了那仆从的脚踝。在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金银掉了一地。莫落转身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又翻身走了回来。纪榭轩蔑然道:“乞丐就是乞丐,到底还是要钱的啊。”

  可是,莫落踩着那些银子,看都不看一眼,走到了纪榭轩面前。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慢慢地解开,露出那一对刚打好的银镯,取出一个道:“这个,还请纪员外交给小梅。”

  纪榭轩看着这在他眼中有些粗糙的银镯,接了过来:“好,我会转交的。”

  莫落勉强一欠身:“多谢了。”转身走出门外。还没有推开小院的篱笆,便听见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银镯落在了地上,却没有人去将它捡起来。这一次,莫落的脚步没有停下来,反而越走越急,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当天晚上,赵家的门口张灯结彩,又开始祝贺赵二公子新婚之喜。另有那多嘴多舌的妇人悄悄议论道:“你们听说没,这纪大小姐失踪的半年,都是和一个叫花子住一起的……”

  洞房中,比半年前更胖了的赵二公子,笑着摘下堵在纪梅嘴里的布条:“梅姐姐,我终于娶你作媳妇了。你叫我一声好相公,我就把你身上的绳子也解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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