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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小说:季夏之歌作者:陈蹊字数:4244更新时间 : 2020-03-30 11:10:43
  季予并未限制姜缱出入,只是无论她去哪里,都有两名虎士跟随。她劝阻了好几次,都被言辞强硬的拒绝。虎士们说若她出了一丁点岔子,王子便要拿他们祭天帝,让姜缱千万不要为难他们。姜缱本还想四处瞧瞧,如此一来她便一直待在琉宫中,不愿走动了。此处是离夏后少康最近的地方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见到他。

  琉宫中庭院宽阔,场地里摆着弓矢和箭靶,宫墙脚下陈列铜戈铜剑,季予每日晨起便会研习射术,或舞一番铜戈铜剑。

  季予已经命人从官驿中取来姜缱的行李,堆在偏殿的一角。有成捆的药草,还有一些布匹。药草还是姜缱从巫咸带来的那些,如今仅剩了一小半。布匹却是之前贩药时易得的,当时还换了些食物,因不可久存,姜缱都悉数赠给了逆旅和邻人。她悄悄查看过,自己带出来的钱财还好好的藏在药草中,无人察觉。

  背后的伤在恢复,痒痒的。姜缱无事可做,便挑了匹软软的棉布给萝儿做衣裳。离开她数月了,很思念她。姜缱想象着萝儿的身量,要给她做一身寝衣。她穿好针线,正要缝纫,听到庭院中一阵喧哗。

  “王子!王子!王子!”众人有节奏的呼喊着。

  另有几个声音零落喊着:“叔朋!叔朋!”

  姜缱被那热闹吸引,慢慢踱到琉宫正殿的庭院中。只见众人皆面带笑容,将季予和叔朋团团围住。在人群中间的两人,额头相抵,双手扭住,互相较着劲气喘吁吁的。

  摔角么?姜缱被那一团火热感染,走近了去看。

  叔朋肌肉虬结身形健硕,姜缱观察下来,应是虎士中气力最大之人。季予虽比叔朋高了寸许,但他身材劲瘦,摔角的话在体重上要吃亏些了。不过他十分聪明,知道自己手长腿长是个优势,便使出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缠住叔朋,叫他发不得力。两人对抗一时势均力敌,场面胶着。

  “王子!王子!王子!”众人仍热情高涨的呐喊着。

  季予抬起头,冲众人喊道:“散开些,好热!”他见姜缱也站在近前,冲她眨了眨眼。

  “呵!”叔朋大吼一声,发力去压制季予。他气势如牛,壮实得好像一座小山。

  季予处于下风。他死死顶住叔朋,汗水滴到地面上,渐渐有些脱力。叔朋手上感觉季予力量渐衰,更加不肯放松。

  忽然,似是季予力竭,他脚下一滑,露出一个破绽。叔朋立刻抓住机会,抱住季予的腰身一个背摔!

  众人皆发出惊呼,季予却嘴角一勾,就着摔倒顺势右脚一抬,双手如鹰爪般牢牢抓住叔朋的胳膊。叔朋沉重的身体立刻就着巧劲儿被季予向前一带,仰面摔到地面上。季予又鹞子翻身瞬间起身压住叔朋前胸,将膝盖抵住他的喉咙。

  此转变发生得太快,围观的人只觉眼睛一花,季予便已经快准狠锁定了胜局。

  “妙哉!妙哉!”虎士们齐呼。

  季予松开了钳制,叔朋从地上坐起来。他有些委屈道:“王子每次都这般狡猾,朋不服。若论气力,朋是不输的。”

  季予道:“兵者诡道也。朋须得记下,凡事不可只靠气力。”

  众人抚掌大笑,叔朋脸色涨红,越发气呼呼的。

  季予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他将目光投到姜缱身上,有些得意的瞧着她。

  他发髻有些散,衣裳也皱了,可姜缱却被他看得心中一跳。没来由的,她立刻想离开此处。正在这当下,她看见虞丙和一个女子并肩走进了琉宫。

  那女子穿着云染品红的衣裙,梳着夏人的双垂髻,发上一边插着一朵粉艳的山茶花,手中提着个匣子。

  那女子目光扫过众人,看见姜缱时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她盈盈一礼道:“虞芜见过王子和诸位勇士。”

  季予点了点头,扬眉道:“虞丙,你来得正好。快和朋比一场。他输了正窝火呢。”

  虞丙倒退几步,“臣才不这莽夫摔角呢,每次比完了手都要疼好几天,连匕都捏不住。臣只和他比箭术。”

  叔朋从地上弹起来,“比箭?你不是输了吗?还想来?”

  “来来来!上次是你走狗屎运赢了我一箭,今日再比过!”

  众人哄笑着搬来箭垛,季予向着虞芜问道:“宗姬来此有何事么?”

  虞芜羞怯的举了举手中的匣子,道:“上次王子吩咐芜,送些虞地的特色小食给王妇,芜便照做了。王妇收到后高兴的很,又吩咐芜再做些给王子送来。”

  虞芜打开匣子呈上,匣中食物各色琳琅,“这些是芜亲手做的,献给王子,与诸君品尝……”

  季予看了虞丙一眼,虞丙笑嘻嘻一摊手,躲到人群里去了。

  小食颇为精致,虎士中有几个虞国来的,众人纷纷向前凑过去看。

  季予走上前接过了匣子。“如此,便多谢宗姬了。”

  虞芜双颊通红,映着头上的山茶花,娇艳得也像那花儿一样。

  季予将匣子递给身边的人,虎士们欢呼着接过,虞丙举起弓比划,季予又去看姜缱,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宫里的宫墙延绵不绝,转到某一处,又引到另一个宫室。姜缱信步走着,一边顺手捋下道边的小草。虞国宗姬真好看,在濮国时,自己也曾喜欢穿云染红的衣裳,好像把霞光穿在身上一般。自己一定是太想濮国了,才会如此酸涩。

  有飞鸟从头顶飞过,越过层层宫殿,向着王宫后面的纶山上飞去。姜缱回头看看,一直跟着自己的两位虎士应该同众人一起热闹着,没有跟来,她松了一口气。自己何时才能见到夏后少康?何时才能如那飞鸟一般飞回巫咸?姜缱正想着,却被人一把拽住衣袖。

  “缱……”季予气还没喘匀,“我唤了你好多声。你为何不应?”

  姜缱停下脚步。她方才想得出神了,并未听见他的声音。他的衣带有些松散,不如平日整齐,蔽膝上还沾着摔角留下的灰尘。她回过头,正巧对上季予目不转睛的眼神,一霎那她仿佛触了电一般,忽而浑身一麻。

  “王子还是唤我濮姬吧。”她避开季予的视线,“王子怎么来了?”

  “我见你走了……你不可独自一人离开琉宫……”

  “我不过随便走走,难道宫中也有歹人吗?”她皱皱眉,“王子为何不留下吃小食?”

  “缱……”季予看着姜缱,眼中的神采渐渐明亮。

  姜缱的衣袖被牢牢拽着,她不自在的挣脱开,尽量冷淡说道:“王子还是回去吧。不要辜负他人的好意。”

  姜缱将手中的草叶子拍到地上。草植在她手心留下青青的痕迹,正如她心里也留下了季予的痕迹一般。季予仍然看着她,双眸一瞬不移,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姜缱羞恼起来。

  “看什么?”姜缱问道,可是却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那么小,好像细虫在哼哼。

  “缱……自从吃过你的槐花饼,我就再也不喜欢别的小食了。”

  姜缱被季予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搅得心神不宁。他额上有些汗珠,身上带着摔角留下的汗味,却并不难闻。她向后退了一步,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和他保持距离。姜缱知晓自己理应拒绝他,可是她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只觉得煎熬极了。

  她勉力定了定神,说道:“王子身份尊贵,而槐花饼不过是乡野小食,并不适合王子。”

  季予望着姜缱。她的羞涩转瞬消失,他的欣喜也就持续了那么一瞬。背后整个纶山的秋色映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很柔和。可是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柔和的人。

  季予叹了口气,道:“缱,再过两日,我父亲和母亲就回宫了。”

  姜缱有些意外。

  “如此……那么还望王子尽快安排,让濮缱可以面谒夏后。”

  她的神色那样坚定,季予心中却一黯。他已经渐渐地了解了她异于常人的坚毅,她是劝阻不得的,那么……只有帮她。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么?你可知道,天威难测,而有人却处心积虑想要你的性命。谐阙一事于你,实则凶险万分。”

  姜缱道,“濮地的百姓正在受苦,这是我应做之事。”

  “真的不能放弃么?”

  “不能。”姜缱望着季予,“濮缱只有这一个愿望,还望王子成全。”

  “你不怕死?”

  姜缱想了想,“怕的。可若能用我一人的性命去换濮地的安宁,那我便不惧死。”

  季予深深看着她,波澜在心中起伏。她这种不要命的勇敢,是否……竟和自己有些相像?良久,他昂了昂头,“既是你想做的事,我拼尽全力,定会护你周全。可是,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何话?”

  “你连死都不怕,为何却畏惧自己的心意?”

  姜缱觉得身体深处什么地方很热很痛的揪了一下。她抬起双眼回望季予,觉得浑身上下都痛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情义,相反,他的热烈几乎无处不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心里与别人不同了,哪怕她拼命说服自己挡那一刀不过是情势所逼,哪怕她时时提醒自己他们中间隔着国仇家恨,他还是逐渐在她心里变得沉甸甸的了。

  她听见他又问:“如果明日你便会死,今日你还要如此活么?”

  姜缱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哽住了。她抬头看看天,父亲母亲你们在天上么?你们会怪女儿么?她眼中一花,不自觉竟流出两颗泪珠。

  季予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泪痕。他仿佛在喃喃自语,“和我在一起,就那么可怕么?不要害怕好不好?我愿意向天帝起誓,此生只娶你一个女子,永不负你。你信我,好不好?”

  姜缱挣扎:“王子忘了么,我比王子年长呢……”

  “借口,”季予急忙打断她,“我向来比同龄人成熟。你……不许把我看做弟弟。”

  弟弟?姜缱从未将他看做弟弟,反倒一直觉得他甚是沉稳。她继续挣扎:“你为何喜欢我?你我身份殊异……我并非你想的那样。”

  季予将她的小心看在眼里。她目光闪烁,满是疑惑和矛盾,像是一头极易受到惊吓的小鹿,随时都在准备逃走。印象中的她大胆得连山匪也敢杀,她心里的顾虑竟有这么多么?看来自己的猜测不错,她应是姜吉的女儿。原来,她是放不下濮人和夏人的矛盾。他想起之前,她已经逃走了数次,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季予深吸口气,把话说明白:“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你了。虽然你对我冷淡又疏离,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勇敢机敏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我喜欢你为濮人奔走,心志坚定又无所畏惧;我还喜欢你的眼睛,你每次看我,都如同一阵清风拂过心头,却叫我捉摸不透。你是姜缱,是濮国姜氏的宗姬,对么?我知晓你有许多的顾虑,无论你是何人,我都喜欢你。缱,你也喜欢我,对么?”

  “我……”他竟然都猜对了。姜缱想否认,却又不想否认。

  季予的脸时近时远。他的自信和炙热,烧灼着姜缱内心的纠结。她睁大双眼,不自觉将手抚在胸口。她心跳得太快,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她可以喜欢他吗?濮人真的可以和夏人在一起么?

  他牢牢攫住她的目光,希望姜缱可以明白他全部的心意:“和我在一起,你不必隐藏自己的身份。征伐已经结束了,我会保护你。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你。我知道你曾被人伤过心,而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了。缱,给我一个机会,接受我,可好?”

  被人伤过心?他是在说她家人的死吗?自从濮国骤亡,姜缱的心确实伤痕累累。无论是卜衍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高阳承,都没能让她活过来。她本只想守着萝儿和阿媪,平淡的过一辈子。可是季予就这样出现了,他问自己是否喜欢他。他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她骗不了自己。

  她看着他,目光不再闪躲,却带着深深的悲哀。她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便没入了季予宽阔的怀抱。他用力的搂住她,将他的气息搁在她的脖颈间。倏的,姜缱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他抱着她原地转了好多个圈,又在宫道上跑了许久,直到气喘吁吁了,他仍不肯松手。

  “等等!”她还想说什么。

  “我的缱!”他低声唤道。他的声音一叠儿就在耳边,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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