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季予放出手中的信号，山上便如同滚油中溅了水滴一下子乱了。他趁机拽过雉堞垂下的绳索，几下就攀了上去。姜缱只来得及将“巫毒”两个字喊出口。然后她瞪大了双眼。
山下的夏人仿佛早就知道端沐其娜会投毒，纷纷用巾帕遮住口鼻。季予越过雉堞，手起刀落砍伤数人，雉堞上的士卒临阵慌乱，让夏人虎士从入口的通道攻了上来。
到处都是喊杀声。山下的夏人得了内应的支持，已迅速突破端沐其娜的防线。姜缱被人护着，一会儿看看季予，一会儿看看山林里冲出来的伏兵。为首那个穿着劲瘦的鹿皮靴子，结着濮人的发辫，凤形双眸又亮又野。
姜缱腹中绞痛，几乎站立不住，心中翻涌过的惊异却让她暂时忘了疼痛。端沐其娜占了登葆山，高阳承不见了，姜缱曾以为他死了。他不但活过来了，还有如神兵天降，正好与夏人上下夹击端沐其娜形成了围攻。濮人什么时候可以和夏人合作了？她的惊讶变成了希望。
“给我杀，给我杀！”端沐其娜犹如困兽，仍叫嚣着。士卒为了腾出手对付夏人和濮人，第一时间戮死宝源山的寨民，众多寨民倒在血泊中，或被人推下山崖。
从濮国来到巫咸国的那一年，高阳承带着濮人辗转来到登葆山。他以为占据了此处的天险，没有人可以成功攻上山，就像雍伯靡那样，信心满满的来，倍受打击的走。
可是端沐其娜一出现就改变了他的想法。
她带来了巫毒。
高阳承反应足够快了，带着濮人迅速撤入登葆山背后的深山，饶是如此，濮人还是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和辛苦建立的山寨。
好在曾经应对雍伯靡时他们就开辟了隐秘的小道，可以从登葆山的背面经由峭壁和绳梯逃离山体，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群山中。这一步让高阳承保了命，又给了他反攻的机会。
他自然不肯丢掉登葆山的。整肃了幸存的濮人，高阳承先去了宝源山，不想宝源山已经是座空寨子。他立刻打探清楚，是端沐其娜一路过来，扫平了登葆山和宝源山两座寨子，缱儿和宝源山的寨民都在她手中。
于是高阳承蛰伏数月，等一个偷袭端沐其娜的机会。他在山下发现了季予的人马，见到了姜缗，之后他明白季予和自己有同一个目的。
夏人和濮人能合作么？高阳承想，若为了救缱儿，什么都可以。
再见到姜缱，高阳承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幕。端沐其娜的人已经死了七七八八，她却仍负隅顽抗。她没想到巫毒竟没能起作用，她的恨意支撑着她举起刀，对着姜缱冲过来。
姜缱身前只有一人，已浑身是血。
季予已经的刀锋马上就要触及端沐其娜，可是她更快一些，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劈向姜缱。
“小心！”高阳承高呼提醒。他猛地推开身边围攻的士卒，搭上弓箭。
这一箭穿云而来。端沐其娜心窝被射中，她抖了抖，无声的倒在了地上。
“缱儿，你可有事？”季予冲过来捉住姜缱的手臂，姜缱睁大眼睛看见他到来，看见他肩膀中了一刀，看见他立即反身挥刀将身侧的敌人戮死。
高阳承也很快来到姜缱身边。他飞快的打量姜缱，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隆起的腹部，皱了皱眉。再对上姜缱的视线，原本神采奕奕的眼中蒙上了晦暗之色。
姜缱脸上还挂着泪痕。她心中有许多问题不知该从何问起，此刻却有更要紧的事让她担心。她问季予：“萝儿在何处？阿媪在何处？”
高阳承杀得兴起，脸上身上都带着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季予也是一身血污。他们二人如同修罗一般。
季予不敢看她，“萝儿没事。我救下了萝儿之后才发动的攻势。”
“那阿媪呢？”
阿媪躺在雉堞下的岩石上，瘦弱的身体下蜿蜒出的鲜血已经冷了。除了她，宝源山大部分的寨民也都死了，只有少数壮年寨民挣脱了士卒的钳制，逃过了一命。
***
“缱儿，别过来。”
“别过来，你会害怕的。”
姜缱向声音源头望去，看见母亲半倚在榻上，用袖子遮着脖子，神情委顿。
“母亲，你怎么了？”
姜缱慌忙走过去，拉住母亲的袖子。
衣裳覆盖之处，是被切开的脖子。
“母亲！”她大叫一声，“这是谁做的？”
母亲艰难的喘着气，语气却很平静，“缱儿……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寺人带你出宫么？”
姜缱想起来了。
父亲和兄长出城迎敌了，听说来攻城的是雍伯靡，是夏人新封的大宰。
寺人驾着马车来接，说要先出宫避一避。姜缱问母亲在哪里，那寺人顾左右而言它。
母亲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出宫。姜缱想着，跑进母亲的寝殿。
伤口太深，母亲眼看就活不成了。
姜缱用手摁住伤口，可是血根本止不住。她大哭起来，语无伦次。
“母亲，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宫？”
“母亲，你是不是很痛？”
“母亲，父亲是死了么？”
“母亲，你不要死。”
母亲打断自己，“缱儿，你听我说，离开濮国，不要回头看，也不要复仇。”
泪水涌出来，姜缱拼命的摇头，“母亲，我做错了！我不该走的！我不该丢下你！我要留下来。”
“傻缱儿，留下来做什么？母亲要你好好活下去。”
“可是，活着好累，母亲，我坚持不下去了。”
“母亲，阿莎明和阿媪死了，都是我害的。”
“母亲，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姜缱亮出手中的匕首，刺向小腹。
真痛，姜缱想着，握住母亲的手。
往昔快乐的日子从眼前一一划过。姜缱看见自己回到了濮国，她和缗儿肩并肩躺在铺满碎花的草甸子上，缗儿在闹，她在笑着。原来一个人最快乐的事是回到小时候。
“母亲，我来陪你了。”
泪水让姜缱视线模糊，她眨眨眼，发现母亲的手变成了稚嫩的小手。
“娘亲，你睁开眼睛看看萝儿。”
“娘亲，萝儿害怕。”
“娘亲，你不要死。”
萝儿摇着自己的手臂，另一边的手臂被缗儿握住。
姜缱问：“姐姐，你不是嫁给寒戏了么？为何会在濮国？”
“姐姐，我很痛，我要死了。”
缗儿只是哭。
她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只有一句话：“我陪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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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夏人仿佛早就知道端沐其娜会投毒，纷纷用巾帕遮住口鼻。季予越过雉堞，手起刀落砍伤数人，雉堞上的士卒临阵慌乱，让夏人虎士从入口的通道攻了上来。
到处都是喊杀声。山下的夏人得了内应的支持，已迅速突破端沐其娜的防线。姜缱被人护着，一会儿看看季予，一会儿看看山林里冲出来的伏兵。为首那个穿着劲瘦的鹿皮靴子，结着濮人的发辫，凤形双眸又亮又野。
姜缱腹中绞痛，几乎站立不住，心中翻涌过的惊异却让她暂时忘了疼痛。端沐其娜占了登葆山，高阳承不见了，姜缱曾以为他死了。他不但活过来了，还有如神兵天降，正好与夏人上下夹击端沐其娜形成了围攻。濮人什么时候可以和夏人合作了？她的惊讶变成了希望。
“给我杀，给我杀！”端沐其娜犹如困兽，仍叫嚣着。士卒为了腾出手对付夏人和濮人，第一时间戮死宝源山的寨民，众多寨民倒在血泊中，或被人推下山崖。
从濮国来到巫咸国的那一年，高阳承带着濮人辗转来到登葆山。他以为占据了此处的天险，没有人可以成功攻上山，就像雍伯靡那样，信心满满的来，倍受打击的走。
可是端沐其娜一出现就改变了他的想法。
她带来了巫毒。
高阳承反应足够快了，带着濮人迅速撤入登葆山背后的深山，饶是如此，濮人还是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和辛苦建立的山寨。
好在曾经应对雍伯靡时他们就开辟了隐秘的小道，可以从登葆山的背面经由峭壁和绳梯逃离山体，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群山中。这一步让高阳承保了命，又给了他反攻的机会。
他自然不肯丢掉登葆山的。整肃了幸存的濮人，高阳承先去了宝源山，不想宝源山已经是座空寨子。他立刻打探清楚，是端沐其娜一路过来，扫平了登葆山和宝源山两座寨子，缱儿和宝源山的寨民都在她手中。
于是高阳承蛰伏数月，等一个偷袭端沐其娜的机会。他在山下发现了季予的人马，见到了姜缗，之后他明白季予和自己有同一个目的。
夏人和濮人能合作么？高阳承想，若为了救缱儿，什么都可以。
再见到姜缱，高阳承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幕。端沐其娜的人已经死了七七八八，她却仍负隅顽抗。她没想到巫毒竟没能起作用，她的恨意支撑着她举起刀，对着姜缱冲过来。
姜缱身前只有一人，已浑身是血。
季予已经的刀锋马上就要触及端沐其娜，可是她更快一些，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劈向姜缱。
“小心！”高阳承高呼提醒。他猛地推开身边围攻的士卒，搭上弓箭。
这一箭穿云而来。端沐其娜心窝被射中，她抖了抖，无声的倒在了地上。
“缱儿，你可有事？”季予冲过来捉住姜缱的手臂，姜缱睁大眼睛看见他到来，看见他肩膀中了一刀，看见他立即反身挥刀将身侧的敌人戮死。
高阳承也很快来到姜缱身边。他飞快的打量姜缱，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隆起的腹部，皱了皱眉。再对上姜缱的视线，原本神采奕奕的眼中蒙上了晦暗之色。
姜缱脸上还挂着泪痕。她心中有许多问题不知该从何问起，此刻却有更要紧的事让她担心。她问季予：“萝儿在何处？阿媪在何处？”
高阳承杀得兴起，脸上身上都带着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季予也是一身血污。他们二人如同修罗一般。
季予不敢看她，“萝儿没事。我救下了萝儿之后才发动的攻势。”
“那阿媪呢？”
阿媪躺在雉堞下的岩石上，瘦弱的身体下蜿蜒出的鲜血已经冷了。除了她，宝源山大部分的寨民也都死了，只有少数壮年寨民挣脱了士卒的钳制，逃过了一命。
***
“缱儿，别过来。”
“别过来，你会害怕的。”
姜缱向声音源头望去，看见母亲半倚在榻上，用袖子遮着脖子，神情委顿。
“母亲，你怎么了？”
姜缱慌忙走过去，拉住母亲的袖子。
衣裳覆盖之处，是被切开的脖子。
“母亲！”她大叫一声，“这是谁做的？”
母亲艰难的喘着气，语气却很平静，“缱儿……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寺人带你出宫么？”
姜缱想起来了。
父亲和兄长出城迎敌了，听说来攻城的是雍伯靡，是夏人新封的大宰。
寺人驾着马车来接，说要先出宫避一避。姜缱问母亲在哪里，那寺人顾左右而言它。
母亲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出宫。姜缱想着，跑进母亲的寝殿。
伤口太深，母亲眼看就活不成了。
姜缱用手摁住伤口，可是血根本止不住。她大哭起来，语无伦次。
“母亲，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宫？”
“母亲，你是不是很痛？”
“母亲，父亲是死了么？”
“母亲，你不要死。”
母亲打断自己，“缱儿，你听我说，离开濮国，不要回头看，也不要复仇。”
泪水涌出来，姜缱拼命的摇头，“母亲，我做错了！我不该走的！我不该丢下你！我要留下来。”
“傻缱儿，留下来做什么？母亲要你好好活下去。”
“可是，活着好累，母亲，我坚持不下去了。”
“母亲，阿莎明和阿媪死了，都是我害的。”
“母亲，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姜缱亮出手中的匕首，刺向小腹。
真痛，姜缱想着，握住母亲的手。
往昔快乐的日子从眼前一一划过。姜缱看见自己回到了濮国，她和缗儿肩并肩躺在铺满碎花的草甸子上，缗儿在闹，她在笑着。原来一个人最快乐的事是回到小时候。
“母亲，我来陪你了。”
泪水让姜缱视线模糊，她眨眨眼，发现母亲的手变成了稚嫩的小手。
“娘亲，你睁开眼睛看看萝儿。”
“娘亲，萝儿害怕。”
“娘亲，你不要死。”
萝儿摇着自己的手臂，另一边的手臂被缗儿握住。
姜缱问：“姐姐，你不是嫁给寒戏了么？为何会在濮国？”
“姐姐，我很痛，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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