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摊牌
与张佳一见面的事是杜明霞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前两天与赵一鸣谈的顺利，坚定了她不和李家合作的想法。
随着爸爸的公司不断壮大，日常管理工作越来越繁重，她爸爸急着让她回国也有这个因素。现在杜、林两家合作，公司原有的管理模式已是捉襟见肘，今后若在东区立足，那就非得变家族管理为现代公司制管理。
她和林旭当前除了规划设计、业务转型的任务外，还承担着转变公司管理体制的重任。林旭聪明、热忱、上进、好学，她们合作的效率很高，但林旭有个软肋，心眼浅、性子软，下不了狠心，在很多人事任命上都是她给他挡着。这次也是，在权衡了利弊后，她和爸爸一致认为不能再掺进李家了，人情问题现在已是公司的大负担！
但林旭很不愿意接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是张佳一介绍的吗？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对赵一鸣印象不好，说他利益看得太重，算计得太清，一双眼睛太深，太冷，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
想到这里，杜明霞忍不住一笑，林旭有时候还真孩子气，他竟然纠缠于赵一鸣对自己客气，对他不看重，明显的厚此薄彼，让林旭很不忿儿。
但这些在林旭看来赵一鸣的缺点，在杜明霞看来，却都是生意人的优点。不浪费时间，不虚耗精力，精于算计，钱财说明，于人于已挺好。在商言商嘛，不说利益说什么？看来以后得慢慢调教林旭。
眼前最大的阻力就是张佳一了，她和林旭还真是一对儿。读书人的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不知疾苦、不明深浅在张佳一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就像一颗温室中长大的绿植，不经风雨、不见世面、没有心机、思维简单，老师这个职业对她简直不能再好了。
可是对林旭来说，这些都是生意人的大忌。林旭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苗子，今后杜林两家的生意都要交到他手里，她可不能让张佳一这个傻姑娘拖了后腿。
再说，一旦林旭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和张佳一的分岐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不论是谁拖着谁，对彼此都不好，他们俩是真心不适合。
杜明霞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儿，于是，她慢慢啜着咖啡，细细组织着语言，必须一击中的，方能让张佳一心服口服，果断放手。
杜明霞选的是靠窗的位置，远远地看见张佳一迈步走来。头上扎着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晃荡，脸上还是那副傻不拉叽的表情，好像置身于一个完美世界。身上套着休闲服，脚上穿着运动鞋，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再普通不过了。真不知道林旭看上她哪一点了？来和情敌见面，都不知道好好打扮打扮，你说她是傻呢还是笨呢？
杜明霞不了解，现在正是学校老师最忙的时候，备战期末考试。只剩两天时间了，张佳一忙得脚不沾地，不断和各主科老师争自习课，还要留个别学生在校督战，不然，她也不会把见面时间从晚上七点推到八点。
看她一脸傻笑地推门进来，杜明霞调整了下坐姿，尽量把表情放轻松，扬起一张描画的无懈可击脸迎上来。
张佳一眼睛刚开始环视，就看见了杜明霞。她在咖啡馆占据了个好位置，店里昏黄的灯光不能遮掩她的美丽半分，反而让她没有了白日的犀利和要强，整张脸的线条柔和不少，平添了几分娇媚。
张佳一自觉平日够自信，活得够开心，可是一看到杜明霞，心里就忍不住地打鼓，从头到脚就没有自在的地方。杜明霞就像一面魔镜，照出了她平日看不见的渺小和自卑。
她暗自鼓劲，状似平常般地走过去，天知道若不是李争气父母约和杜明霞约，她一年也不会来咖啡馆一次。
杜明霞和往日一样地热情，含笑寒暄，之后，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请她任意点。
张佳一装作随意的样子翻了翻，对画面上吃的喝的都不感兴趣。翻到后面几页，突然看到一道又熟悉又顶饥的饭：炒米。就是它了。奶奶的，老子饿半天了，反正你又不是跟我叙旧的，我没必要装大尾巴狼，我就要吃想吃的。她指了指这个，又要了份米酒汤。
杜明霞不露声色地笑了下，招手叫过服务员来，将两人的饭都点了。张佳一假装没看见她略带嘲讽的笑，低头喝自己的茶。
杜明霞将菜单递与服务员，面对张佳一浅笑道：“佳一，看你最近忙的，我们好长时间都没出去逛街了！”
张佳一最烦与人客套，只是对着人家的笑脸，不好生硬，就接着话说：“主要是杜总忙，难得你有时间，有什么事儿，请直说吧。”
“看你说的，我们怎么说也是好姐妹呢！就是好长时间不见了，坐在一起聊聊天！”杜明霞说得很真诚，就好像真的一样。
张佳一再怎么说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她清楚像杜明霞这样的忙人没有特殊事情不会花时间陪自己闲聊的。她又是沉不住气的人，一心想让杜明霞早说早了，可杜明霞就是绕来绕去的说些“天气热了”、“回国后的感触”等八杆子打不着的话。
直到她们把饭吃完，确切地说是直到张佳一把饭吃完。杜明霞要的是一些甜点，摆上来她仅是象征性地动了动。事后，张佳一但凡回想这次事件，都挺感激她这个举动的，不管怎么说，让人先把饭吃饱。从这里，张佳一也学会了，凡事都要给人留个退路，生而为人，谁都不易！
眼见得张佳一清空了盘子，端起了茶水，杜明霞开口了：“佳一，不好意思，因为项目紧急，事务繁多，拖带得林旭也没时间见你，你们正处在热恋阶段，难为你一直担待他。”
“没，没，没事”，张佳一慌忙摆手，林旭忙她怎会不理解，还需要杜明霞从中讲情吗？
杜明霞没跟她继续客气，而是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们的资金缺口是多少吗？”
张佳一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们业务转向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们的制度上有什么问题吗？我们需从哪里引进什么样的人才吗？”
“你知道我们每天需拜见哪些部门？说多少好话？看多少脸色吗？”
“你知道我们的应酬有多少吗？应酬该怎么喝酒？喝多少酒？”
张佳一一脸茫然，只会摇头。
杜明霞几句问话咄咄逼人，招招中的，她似乎有些清楚杜明霞的来意了。
“踢馆子的，就是踢馆子的，关键人家踢的都是要害，自己别说还手了，招架之力都没有。”她年轻的很，根本没有与别人斗争的经验，也不会故作镇静，在杜明霞的一再追问下，渐渐坐不住了。
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杜明霞停止发问，开始自问自答。从张佳一的专业角度，她刚才的问句叫“设问句”。
从她嘴里蹦出的很多字眼儿张佳一听都没听过，她说出的资金数额更是张佳一连想都不敢想的。杜明霞一会儿激情慷慨地说着她们的前景和规划，一会儿声情并茂地说着她们的难处和心酸，时而手舞足蹈，时而面沉如水，就像一名话剧演员般地，将整个公司运转情况在张佳一面前徐徐铺开。
张佳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一个衣着光鲜的人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一般人知道的艰辛和付出。她原来总以为林旭、杜明霞工作量会比她大，左不过也是在处理各类事务上，哪承想，这里面的压力和作难，焦虑和无助，不是她能够想像的，更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这时深刻理解了林旭上次从北京回来，为什么会有那番感慨了？现实是最能教育人的，谁的成长不是在痛苦中开出花朵来？
而在林旭为难之时，她所能给他的，只是苍白的、没用的语言安抚，实质上帮不了任何忙。就连她好容易有个人脉出了个主意，也让杜明霞批的一无是处，纯粹帮倒忙。她听着听着，不免更手足无措了。
杜明霞将她的表现尽收眼中，看着差不多了，就看着她的眼睛，将话头一转，字字铿锵着说：“佳一，我想你应该听过那句话，婚姻和恋爱是两回事。你更应该听过，不被大人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事到如今，你应该也早猜出来林旭为什么不带你见父母的原因了吧。”
她顿了下，喝口茶，让张佳一缓缓。
正如她所料，张佳一心下早起疑了，只是林旭对她太好，她一直不愿面对，不想承认吧，当然，不排除侥幸心理，万一林旭父母又同意了呢。
现在听杜明霞直言不讳，心里明镜似的，敢情林旭父母中意的是杜明霞呀！她咬紧牙关，算是保住些尊严。
看她不言语，杜明霞加快节奏，继续说：“佳一，我先声明，我无意于冒犯你的尊严，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在国外留过学，你也学过古代文学，相信你了解的中国传统文化比我多，从中国到外国，从过去到现在，门当户对，并不是个贬义词，它是人民大众基于事实总结出的箴言。我在英国见到的，也都是财阀和财阀家联姻、精英人士和精英人士结亲，或者他们互相结亲。在咱们中国古代，帝王家的孩子，几乎都是家族联姻的重要工具，你说是不是？”
张佳一突然想到，杜明霞说的话好像中哪里见过，不是她的原话，而是她话里的意思。她仔细搜索，《京华烟云》，林语堂写的。好像在书的前言还是序里，写到林语堂的大女儿不听父母意见，执意嫁与一个相差很悬殊的小子，婚姻很不幸的事。她看这本书时，还颇有感触，深为那位女儿惋惜，怪她不听从父母。没想到，这样的事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而且自己竟把这本书、这个故事忘了，竟让别人来提醒。被人戳破心事的羞惭、帮不上林旭的愧疚、配不上林旭的自卑和听到杜明霞诉说产生的难过悲伤，一齐涌过心头，让张佳一五味杂陈，不可言说。
杜明霞没等她安定下来，说：“我算是幸运的。一是我喜欢的人恰好在这个圈子里，二是我的爸爸支持我。其实就林旭家庭而言，并不是最好的，追求我的人中有比他好的多的家庭条件，幸好爸爸也看好他。他的人品为他增色不少。”
张佳一张大了嘴巴。尽管知道杜明霞喜欢林旭，但听她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着实让人接受不了。她说的那么自然，那么顺口，可是，可是，是她张佳一在和林旭谈恋爱呀！难道她杜明霞就一点儿没放在眼里吗？她就笃定她们是没有结果的吗？
杜明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理，接着说：“实话实说，我爸爸本来并不热乎东区的项目，是林叔叔太想做中原地区眼镜市场了。所以，你知道林旭爸妈不见你的原因了吧？况且，经过市场调研，原有规划和想法要推翻再来，需要追加的投资像座大山样的横在面前，现在我们两家的命运已经连在了一起，若没有婚姻作为保障，谁能预测今后的路会走多远？”
杜明霞停了下来，凝视着她，顺便把问题也抛给了她。张佳一心里一阵苦笑：婚姻是生意的保障，请原谅我的狭隘和无知，我是真不清楚。
杜明霞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知道她根本想不到这个层面，就不再多说，又转了个方向，接着说：“我听林旭说了，你对李争气父母对待孩子的做法很不满！”
听到这里，张佳一不禁抬眼看了她一下，这个林旭，怎么什么都跟她说？
“你别介意，林旭确实什么都跟我说，这件事他当作玩笑跟我提了两句。”杜明霞像X光一般，将张佳一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佳一，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虽然我只比你大两岁，但我经历的比你多的多，见的也比你多，我身上背的责任也比你大。我跟你交个底儿，我和林旭以后只会越来越忙，不光为我们自己，还得对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负责。那些人拖家带口的跟着你，指着你的工资养家糊口，你只能一步步往前走，一点儿不能退缩，也根本没有回头路。你说你看不惯李争气爸爸妈妈不管孩子生病，而去谈生意，说老实话，如果换作是我，也会那么做。首先李争气的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其次与你姐夫交谈可能会改变公司命运，孰轻孰重，你该怎么选？我想不光是我，林旭再过几年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生意场上，容不得什么儿女情长、婆婆妈妈。我还可以告诉你，以你多情善感的个性，真不适合和做生意的结为夫妻。林旭以后肯定不能很好的照顾家庭，他会经常出差、应酬、加班，作息没有规律，负担越来越重，不会有心思和时间同你谈些风花雪月，更不会为你制造浪漫气氛。你将一个人带孩子、做家务、忙工作，有事需要他的话，他只会给你钱让你自己解决，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杜明霞语不沾地的说了一大段，张佳一努力的听着，消化着，她知道她说的都是假设，可是她又知道自己反驳不了她的假设，因为这些假设看起来是那么合情合理，真而又真，仿佛明天就要上演，仿佛未来就是按照这些假设来的。
她不得不承认，杜明霞说到了她的心缝里，她的话打动了她。本来她是带着极大的戒心和防备来的，可杜明霞硬是一层一层的穿透了防备，扒下了戒心，钻到了她的心里。
且把“门当户对”的观念抛在一边，就看林旭这段时间的变化，她已知杜明霞所言不虚。林旭的话没有以前多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没之前频繁了。
即使是短暂的见面或交流，张佳一明显感到他的心思不再单纯的围着自己转，而是三句不离工作内容。他对东区业务的发展充满憧憬，对公司的未来踌躇满志，对自己的前景意气风发。
张佳一是既高兴又担忧地看着这一切。高兴的是林旭在向着一个成熟稳重经验老道的男人大踏步地迈进，担忧的是她怕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了，更担忧的是她怕成为林旭的包袱，成为他的拖累，而她生平最怕给别人增加负担，让别人嫌弃，更何况是林旭。
她不想让林旭分一点心，有一点勉强，那么惟有一条路可走了。
她是真不想走这条路呀，她在心中呐喊：有没有别的法子呀！能不能不要非黑即白，非要闹到分手的地步？想到此，她猛地抬起头，明知道问杜明霞无异于与虎谋皮，却也含着一丝希望，她近乎绝望地看向杜明霞，说：“说了这么多，你倒底想说什么？”
她直勾勾地看着，像是等待法官判决的嫌疑犯，心里明知“犯罪事实”，还是期待有所转机，哪怕是一点点呢？她几乎是颤栗着等待杜明霞的判决，也许呢……
杜明霞冷静又绝决地和她对视。虽然有过解雇员工的经历，至少她没有当面宣判过别人的“死刑”，杜明霞现在也是强打精神，强装镇静，在这方面，她有着张佳一怎么也追不上的优势。
她看得出张佳一内心有剧烈的思想斗争，她的脸色渐渐发白，牙齿咬住了下嘴唇，头慢慢低了下去。杜明霞知道，张佳一已到了心理临界点，此时，她不能有片刻的犹豫和迟疑，必须坚定意志，再推一把，彻底攻破防线，替张佳一和林旭做出决定。正好，张佳一问出这句话来，这可是她一直在等的一句话，如此，她胜券在握。
其实，敌我双方交战时，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先把底牌亮光。张佳一率先露出底线，那她可不客气了。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吐出：“我想，你们应该分手了。这对你、对林旭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句话出来，二人皆是没了退路，张佳一不接话，杜明霞有的是耐心等她反应。
张佳一那个恨呀！她恨自己太傻，怎么会问出那句话呢，怎么能对杜明霞抱有幻想呢！可事已至此，招数使尽，自己怎么说？
她无奈又焦躁地把视线换个方向，看向别处。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夏夜的晚上，且过了饭点，路上的行人都是一副悠哉闲适的模样，摇摇地晃荡。偶尔有小情侣路过，那旁若无人的劲头，好像这个世界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别人？张佳一忽然想到，她和林旭逛街也是这个样子的。“我的眼里只有你”，是的，这首歌唱得多好，只有你。
就在几分钟前，就在杜明霞絮絮叨叨说出这些话前，她和林旭还是“我的眼里只有你”。可是，几分钟之后，却好似沧海桑田，换了一副天地。杜明霞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不可能自欺欺人的，再和林旭回到从前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无比痛心地想。再看着窗外那悠闲时光，她的眼睛开始发酸，心发凉，遂收回目光。仅仅是一墙之隔，墙里墙外即是两个世界，她不免又要看到杜明霞那张成竹在胸了然一切的脸。
张佳一忽然忿恨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杜明霞说让我们分我们就得分，你又不是林旭，又不是林旭家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想到这里，她好像有了些底气。可是转念又想：若是等到林旭来说，或是林旭的家人来说，那我岂不更没面子？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着面子，真是年轻呀！也只有年轻人才会把所谓的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吧。
无数个念头转过来转过去，转瞬间，她脑海中如一锅粥似的。可它们打来打去，却没一个占了上风的。她拿不下主意，再坐下去，也是无趣，想到杜明霞没有权利不让自己离开，她霍地站起身，连招呼也没打，拿着包走了。
杜明霞看着张佳一落荒而逃，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张佳一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本就对张佳一现场给予答复不抱希望。只要在她心中刻下深深的一道，只要让她没了自信有了包袱，这事已成了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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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爸爸的公司不断壮大，日常管理工作越来越繁重，她爸爸急着让她回国也有这个因素。现在杜、林两家合作，公司原有的管理模式已是捉襟见肘，今后若在东区立足，那就非得变家族管理为现代公司制管理。
她和林旭当前除了规划设计、业务转型的任务外，还承担着转变公司管理体制的重任。林旭聪明、热忱、上进、好学，她们合作的效率很高，但林旭有个软肋，心眼浅、性子软，下不了狠心，在很多人事任命上都是她给他挡着。这次也是，在权衡了利弊后，她和爸爸一致认为不能再掺进李家了，人情问题现在已是公司的大负担！
但林旭很不愿意接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是张佳一介绍的吗？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对赵一鸣印象不好，说他利益看得太重，算计得太清，一双眼睛太深，太冷，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
想到这里，杜明霞忍不住一笑，林旭有时候还真孩子气，他竟然纠缠于赵一鸣对自己客气，对他不看重，明显的厚此薄彼，让林旭很不忿儿。
但这些在林旭看来赵一鸣的缺点，在杜明霞看来，却都是生意人的优点。不浪费时间，不虚耗精力，精于算计，钱财说明，于人于已挺好。在商言商嘛，不说利益说什么？看来以后得慢慢调教林旭。
眼前最大的阻力就是张佳一了，她和林旭还真是一对儿。读书人的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不知疾苦、不明深浅在张佳一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就像一颗温室中长大的绿植，不经风雨、不见世面、没有心机、思维简单，老师这个职业对她简直不能再好了。
可是对林旭来说，这些都是生意人的大忌。林旭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苗子，今后杜林两家的生意都要交到他手里，她可不能让张佳一这个傻姑娘拖了后腿。
再说，一旦林旭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和张佳一的分岐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不论是谁拖着谁，对彼此都不好，他们俩是真心不适合。
杜明霞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儿，于是，她慢慢啜着咖啡，细细组织着语言，必须一击中的，方能让张佳一心服口服，果断放手。
杜明霞选的是靠窗的位置，远远地看见张佳一迈步走来。头上扎着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晃荡，脸上还是那副傻不拉叽的表情，好像置身于一个完美世界。身上套着休闲服，脚上穿着运动鞋，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再普通不过了。真不知道林旭看上她哪一点了？来和情敌见面，都不知道好好打扮打扮，你说她是傻呢还是笨呢？
杜明霞不了解，现在正是学校老师最忙的时候，备战期末考试。只剩两天时间了，张佳一忙得脚不沾地，不断和各主科老师争自习课，还要留个别学生在校督战，不然，她也不会把见面时间从晚上七点推到八点。
看她一脸傻笑地推门进来，杜明霞调整了下坐姿，尽量把表情放轻松，扬起一张描画的无懈可击脸迎上来。
张佳一眼睛刚开始环视，就看见了杜明霞。她在咖啡馆占据了个好位置，店里昏黄的灯光不能遮掩她的美丽半分，反而让她没有了白日的犀利和要强，整张脸的线条柔和不少，平添了几分娇媚。
张佳一自觉平日够自信，活得够开心，可是一看到杜明霞，心里就忍不住地打鼓，从头到脚就没有自在的地方。杜明霞就像一面魔镜，照出了她平日看不见的渺小和自卑。
她暗自鼓劲，状似平常般地走过去，天知道若不是李争气父母约和杜明霞约，她一年也不会来咖啡馆一次。
杜明霞和往日一样地热情，含笑寒暄，之后，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请她任意点。
张佳一装作随意的样子翻了翻，对画面上吃的喝的都不感兴趣。翻到后面几页，突然看到一道又熟悉又顶饥的饭：炒米。就是它了。奶奶的，老子饿半天了，反正你又不是跟我叙旧的，我没必要装大尾巴狼，我就要吃想吃的。她指了指这个，又要了份米酒汤。
杜明霞不露声色地笑了下，招手叫过服务员来，将两人的饭都点了。张佳一假装没看见她略带嘲讽的笑，低头喝自己的茶。
杜明霞将菜单递与服务员，面对张佳一浅笑道：“佳一，看你最近忙的，我们好长时间都没出去逛街了！”
张佳一最烦与人客套，只是对着人家的笑脸，不好生硬，就接着话说：“主要是杜总忙，难得你有时间，有什么事儿，请直说吧。”
“看你说的，我们怎么说也是好姐妹呢！就是好长时间不见了，坐在一起聊聊天！”杜明霞说得很真诚，就好像真的一样。
张佳一再怎么说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她清楚像杜明霞这样的忙人没有特殊事情不会花时间陪自己闲聊的。她又是沉不住气的人，一心想让杜明霞早说早了，可杜明霞就是绕来绕去的说些“天气热了”、“回国后的感触”等八杆子打不着的话。
直到她们把饭吃完，确切地说是直到张佳一把饭吃完。杜明霞要的是一些甜点，摆上来她仅是象征性地动了动。事后，张佳一但凡回想这次事件，都挺感激她这个举动的，不管怎么说，让人先把饭吃饱。从这里，张佳一也学会了，凡事都要给人留个退路，生而为人，谁都不易！
眼见得张佳一清空了盘子，端起了茶水，杜明霞开口了：“佳一，不好意思，因为项目紧急，事务繁多，拖带得林旭也没时间见你，你们正处在热恋阶段，难为你一直担待他。”
“没，没，没事”，张佳一慌忙摆手，林旭忙她怎会不理解，还需要杜明霞从中讲情吗？
杜明霞没跟她继续客气，而是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们的资金缺口是多少吗？”
张佳一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们业务转向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们的制度上有什么问题吗？我们需从哪里引进什么样的人才吗？”
“你知道我们每天需拜见哪些部门？说多少好话？看多少脸色吗？”
“你知道我们的应酬有多少吗？应酬该怎么喝酒？喝多少酒？”
张佳一一脸茫然，只会摇头。
杜明霞几句问话咄咄逼人，招招中的，她似乎有些清楚杜明霞的来意了。
“踢馆子的，就是踢馆子的，关键人家踢的都是要害，自己别说还手了，招架之力都没有。”她年轻的很，根本没有与别人斗争的经验，也不会故作镇静，在杜明霞的一再追问下，渐渐坐不住了。
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杜明霞停止发问，开始自问自答。从张佳一的专业角度，她刚才的问句叫“设问句”。
从她嘴里蹦出的很多字眼儿张佳一听都没听过，她说出的资金数额更是张佳一连想都不敢想的。杜明霞一会儿激情慷慨地说着她们的前景和规划，一会儿声情并茂地说着她们的难处和心酸，时而手舞足蹈，时而面沉如水，就像一名话剧演员般地，将整个公司运转情况在张佳一面前徐徐铺开。
张佳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一个衣着光鲜的人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一般人知道的艰辛和付出。她原来总以为林旭、杜明霞工作量会比她大，左不过也是在处理各类事务上，哪承想，这里面的压力和作难，焦虑和无助，不是她能够想像的，更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这时深刻理解了林旭上次从北京回来，为什么会有那番感慨了？现实是最能教育人的，谁的成长不是在痛苦中开出花朵来？
而在林旭为难之时，她所能给他的，只是苍白的、没用的语言安抚，实质上帮不了任何忙。就连她好容易有个人脉出了个主意，也让杜明霞批的一无是处，纯粹帮倒忙。她听着听着，不免更手足无措了。
杜明霞将她的表现尽收眼中，看着差不多了，就看着她的眼睛，将话头一转，字字铿锵着说：“佳一，我想你应该听过那句话，婚姻和恋爱是两回事。你更应该听过，不被大人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事到如今，你应该也早猜出来林旭为什么不带你见父母的原因了吧。”
她顿了下，喝口茶，让张佳一缓缓。
正如她所料，张佳一心下早起疑了，只是林旭对她太好，她一直不愿面对，不想承认吧，当然，不排除侥幸心理，万一林旭父母又同意了呢。
现在听杜明霞直言不讳，心里明镜似的，敢情林旭父母中意的是杜明霞呀！她咬紧牙关，算是保住些尊严。
看她不言语，杜明霞加快节奏，继续说：“佳一，我先声明，我无意于冒犯你的尊严，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在国外留过学，你也学过古代文学，相信你了解的中国传统文化比我多，从中国到外国，从过去到现在，门当户对，并不是个贬义词，它是人民大众基于事实总结出的箴言。我在英国见到的，也都是财阀和财阀家联姻、精英人士和精英人士结亲，或者他们互相结亲。在咱们中国古代，帝王家的孩子，几乎都是家族联姻的重要工具，你说是不是？”
张佳一突然想到，杜明霞说的话好像中哪里见过，不是她的原话，而是她话里的意思。她仔细搜索，《京华烟云》，林语堂写的。好像在书的前言还是序里，写到林语堂的大女儿不听父母意见，执意嫁与一个相差很悬殊的小子，婚姻很不幸的事。她看这本书时，还颇有感触，深为那位女儿惋惜，怪她不听从父母。没想到，这样的事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而且自己竟把这本书、这个故事忘了，竟让别人来提醒。被人戳破心事的羞惭、帮不上林旭的愧疚、配不上林旭的自卑和听到杜明霞诉说产生的难过悲伤，一齐涌过心头，让张佳一五味杂陈，不可言说。
杜明霞没等她安定下来，说：“我算是幸运的。一是我喜欢的人恰好在这个圈子里，二是我的爸爸支持我。其实就林旭家庭而言，并不是最好的，追求我的人中有比他好的多的家庭条件，幸好爸爸也看好他。他的人品为他增色不少。”
张佳一张大了嘴巴。尽管知道杜明霞喜欢林旭，但听她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着实让人接受不了。她说的那么自然，那么顺口，可是，可是，是她张佳一在和林旭谈恋爱呀！难道她杜明霞就一点儿没放在眼里吗？她就笃定她们是没有结果的吗？
杜明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理，接着说：“实话实说，我爸爸本来并不热乎东区的项目，是林叔叔太想做中原地区眼镜市场了。所以，你知道林旭爸妈不见你的原因了吧？况且，经过市场调研，原有规划和想法要推翻再来，需要追加的投资像座大山样的横在面前，现在我们两家的命运已经连在了一起，若没有婚姻作为保障，谁能预测今后的路会走多远？”
杜明霞停了下来，凝视着她，顺便把问题也抛给了她。张佳一心里一阵苦笑：婚姻是生意的保障，请原谅我的狭隘和无知，我是真不清楚。
杜明霞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知道她根本想不到这个层面，就不再多说，又转了个方向，接着说：“我听林旭说了，你对李争气父母对待孩子的做法很不满！”
听到这里，张佳一不禁抬眼看了她一下，这个林旭，怎么什么都跟她说？
“你别介意，林旭确实什么都跟我说，这件事他当作玩笑跟我提了两句。”杜明霞像X光一般，将张佳一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佳一，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虽然我只比你大两岁，但我经历的比你多的多，见的也比你多，我身上背的责任也比你大。我跟你交个底儿，我和林旭以后只会越来越忙，不光为我们自己，还得对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负责。那些人拖家带口的跟着你，指着你的工资养家糊口，你只能一步步往前走，一点儿不能退缩，也根本没有回头路。你说你看不惯李争气爸爸妈妈不管孩子生病，而去谈生意，说老实话，如果换作是我，也会那么做。首先李争气的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其次与你姐夫交谈可能会改变公司命运，孰轻孰重，你该怎么选？我想不光是我，林旭再过几年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生意场上，容不得什么儿女情长、婆婆妈妈。我还可以告诉你，以你多情善感的个性，真不适合和做生意的结为夫妻。林旭以后肯定不能很好的照顾家庭，他会经常出差、应酬、加班，作息没有规律，负担越来越重，不会有心思和时间同你谈些风花雪月，更不会为你制造浪漫气氛。你将一个人带孩子、做家务、忙工作，有事需要他的话，他只会给你钱让你自己解决，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杜明霞语不沾地的说了一大段，张佳一努力的听着，消化着，她知道她说的都是假设，可是她又知道自己反驳不了她的假设，因为这些假设看起来是那么合情合理，真而又真，仿佛明天就要上演，仿佛未来就是按照这些假设来的。
她不得不承认，杜明霞说到了她的心缝里，她的话打动了她。本来她是带着极大的戒心和防备来的，可杜明霞硬是一层一层的穿透了防备，扒下了戒心，钻到了她的心里。
且把“门当户对”的观念抛在一边，就看林旭这段时间的变化，她已知杜明霞所言不虚。林旭的话没有以前多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没之前频繁了。
即使是短暂的见面或交流，张佳一明显感到他的心思不再单纯的围着自己转，而是三句不离工作内容。他对东区业务的发展充满憧憬，对公司的未来踌躇满志，对自己的前景意气风发。
张佳一是既高兴又担忧地看着这一切。高兴的是林旭在向着一个成熟稳重经验老道的男人大踏步地迈进，担忧的是她怕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了，更担忧的是她怕成为林旭的包袱，成为他的拖累，而她生平最怕给别人增加负担，让别人嫌弃，更何况是林旭。
她不想让林旭分一点心，有一点勉强，那么惟有一条路可走了。
她是真不想走这条路呀，她在心中呐喊：有没有别的法子呀！能不能不要非黑即白，非要闹到分手的地步？想到此，她猛地抬起头，明知道问杜明霞无异于与虎谋皮，却也含着一丝希望，她近乎绝望地看向杜明霞，说：“说了这么多，你倒底想说什么？”
她直勾勾地看着，像是等待法官判决的嫌疑犯，心里明知“犯罪事实”，还是期待有所转机，哪怕是一点点呢？她几乎是颤栗着等待杜明霞的判决，也许呢……
杜明霞冷静又绝决地和她对视。虽然有过解雇员工的经历，至少她没有当面宣判过别人的“死刑”，杜明霞现在也是强打精神，强装镇静，在这方面，她有着张佳一怎么也追不上的优势。
她看得出张佳一内心有剧烈的思想斗争，她的脸色渐渐发白，牙齿咬住了下嘴唇，头慢慢低了下去。杜明霞知道，张佳一已到了心理临界点，此时，她不能有片刻的犹豫和迟疑，必须坚定意志，再推一把，彻底攻破防线，替张佳一和林旭做出决定。正好，张佳一问出这句话来，这可是她一直在等的一句话，如此，她胜券在握。
其实，敌我双方交战时，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先把底牌亮光。张佳一率先露出底线，那她可不客气了。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吐出：“我想，你们应该分手了。这对你、对林旭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句话出来，二人皆是没了退路，张佳一不接话，杜明霞有的是耐心等她反应。
张佳一那个恨呀！她恨自己太傻，怎么会问出那句话呢，怎么能对杜明霞抱有幻想呢！可事已至此，招数使尽，自己怎么说？
她无奈又焦躁地把视线换个方向，看向别处。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夏夜的晚上，且过了饭点，路上的行人都是一副悠哉闲适的模样，摇摇地晃荡。偶尔有小情侣路过，那旁若无人的劲头，好像这个世界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别人？张佳一忽然想到，她和林旭逛街也是这个样子的。“我的眼里只有你”，是的，这首歌唱得多好，只有你。
就在几分钟前，就在杜明霞絮絮叨叨说出这些话前，她和林旭还是“我的眼里只有你”。可是，几分钟之后，却好似沧海桑田，换了一副天地。杜明霞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不可能自欺欺人的，再和林旭回到从前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无比痛心地想。再看着窗外那悠闲时光，她的眼睛开始发酸，心发凉，遂收回目光。仅仅是一墙之隔，墙里墙外即是两个世界，她不免又要看到杜明霞那张成竹在胸了然一切的脸。
张佳一忽然忿恨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杜明霞说让我们分我们就得分，你又不是林旭，又不是林旭家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想到这里，她好像有了些底气。可是转念又想：若是等到林旭来说，或是林旭的家人来说，那我岂不更没面子？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着面子，真是年轻呀！也只有年轻人才会把所谓的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吧。
无数个念头转过来转过去，转瞬间，她脑海中如一锅粥似的。可它们打来打去，却没一个占了上风的。她拿不下主意，再坐下去，也是无趣，想到杜明霞没有权利不让自己离开，她霍地站起身，连招呼也没打，拿着包走了。
杜明霞看着张佳一落荒而逃，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张佳一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本就对张佳一现场给予答复不抱希望。只要在她心中刻下深深的一道，只要让她没了自信有了包袱，这事已成了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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