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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图穷匕见(二合一)

小说:满宫醉作者:枕流1字数:4113更新时间 : 2020-06-16 21:00:00
  皇帝和蒨充仪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沂芳台长长的青石甬道上,只有领头太监那几盏白纱大灯笼在夜风里晃荡。

  烛火一跳一跳,似乎被秋风吹得站都站不稳当了。

  不知怎得,方景颐的心里也跟这明灭的烛火一般,没有那么安稳。

  良久,她收回视线,拢了拢身上的对襟兰花褙子,夜深露重,幸好自己还让冒绿带了一件氅衣,如果还要在这里等下去,等会儿就拿过来披上算了。

  杜蘅芜一走,婉妃脸上的不宁终于消失,她自斟自饮喝了一小乌银壶的烧酒,滚滚的烧酒入肚,把她冷了一晚上的身心都暖回来了。

  她心口舒坦,遂主动搭讪道:“嘉昭仪,你说那季庶人是怎么了,今日竟然跟疯了一样?”

  语线细长轻悠,仿佛有些微醺之意。

  方景颐不动声色的把玩着手中的帕子,淡淡道:“或许吧,季庶人以前就张狂,想必进了冷宫那样的性子也没有磨平。”

  不管婉妃说什么,她只开口接着,绝不主动多说一句。

  这个人的意图她还没有摸透,不敢掉以轻心。

  倘若说多了,被抓住把柄,那就吃亏了。

  婉妃放下手中的蕉叶玉杯,将手浸入苏叶汤中清洗干净,颇有兴致道:“季庶人以前那么欺负嘉昭仪,几次针对折辱,嘉昭仪还记得么?”

  她一双眼里水波滟滟,似是月光下的玉液池,闪着粼粼的波光。

  此刻,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方景颐看,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愤怒来。

  但她没有如愿。

  方景颐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眉头也没有皱起一分,只眼神打了个转,从那琉璃盏子里的黄菊转到了婉妃笑盈盈的脸上,开口道:“婉妃娘娘好记性,嫔妾都忘了的事情,娘娘还牢牢的记在心中,真不愧是有名的才女,有了这样的好记性,什么诗书礼仪记不得呢,羡煞嫔妾了。”

  她声音通透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婉妃抿着嘴笑了,那笑意极为缓慢,一双眼看向殿外,乌黑沉沉的夜色里,远远走来了一队白纱大灯笼。

  灯笼飘呀飘的,终于走上了沂芳台的台阶。

  皇上派遣的太监们从暄妍楼回来了。

  她等得心都疲乏了。

  “嘉昭仪莫打趣本宫,”婉妃理了理鬓发,又整了整衣襟,似乎迫不及待站起来了,“本宫也是多嘴,提那些糟心的往事做什么,如今季庶人微末不足提了,嘉昭仪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去……”

  “婉妃娘娘慎言,您位份比嫔妾高,脸面比嫔妾大,想必您连话都不用说出口,只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抢着帮忙要了她的命去……!”方景颐的笑里亦带了上了凛冽的锋芒。

  “皇上请婉妃娘娘、嘉昭仪、段修容、妙贵姬……几位娘娘小主移步暄妍楼。”平仲稳重的声音蓦的响起。

  方景颐微微怔忡,却见婉妃敛了笑容,已经举步往外走去,似是早有准备。

  “娘娘,您请。”平仲眼睑下垂,眉头一挑,对着方景颐说道。

  他垂在身侧的手满满转成拳头,只剩一根食指微屈,正有意无意指向方景颐。

  方景颐捕捉到他的动作,颔首道:“有劳公公奔波一番。”

  平仲意有所指,看来今晚婉妃的筹划就应在自己身上了。

  她展袖从座上站起,从容披上一袭藕荷色氅衣,带着一行人前往玉液池畔的暄妍楼。

  水天相融,银纱般的月光照出水面的一池残荷,偶有秋风过,便发出茎叶破裂的“刺啦”之声,无端透着萧条冷落之感。

  秋来百花肃杀,一池残荷也将被寒气吞没。

  方景颐的脚步却越来越坚定,好似脚下是雍和宫前的汉白玉丹陛,她步子稳重、意态端方,行云流水般的踏上了暄妍楼正殿的台阶。

  殿内并不安寂。

  皇帝端坐上首,隔着一盏茶是面脸泪水正在哭诉什么的杜蘅芜。

  他间或点头、间或摇头,高耸的眉头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叫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中间一溜紫檀圈椅中,正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她佝偻着身子跪在地毯上,后背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烂,隐约露出微黑的肌肤来。

  这肌肤虽并不莹然如玉,但在室内也算是打眼的了。

  正是被人扭打着压进来的季庶人。

  婉妃抢先跨进殿内,迈着碎步走到皇上另一侧,柔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季庶人已经认罪伏法了么?”

  皇帝抬起眼眸,浓重的眉眼里一丝表情也没有,仿佛把沉沉夜色全部吞入眼眸中,沉声道:“季庶人胡乱攀咬宫中诸人,朕把你们叫来做个见证。”

  他抬眼看向方景颐,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到身侧来。

  婉妃刚要笑着落座,神情一僵,那笑容就停在了脸上,她不动声色挪了挪脚步,一径坐到旁边的罗汉榻上。

  方景颐刚要落座,皇帝身边的杜蘅芜投来了恨恨的目光,仿若要将她吞入肚中。

  “皇上,季庶人攀咬什么了?”方景颐心中一凉,勉强维系着面上的关切之意。

  那神情切切,眼眸清澈,不似作伪。

  他本来就是信她的呀。

  陈元昭紧抿的嘴角一松,眉头也悄然散开,他看向堂下一众落座的妃嫔,严肃道:“季庶人攀咬嘉昭仪,说正是受了嘉昭仪的收买和指使,她才敢从冷宫溜出来夜袭二皇子。”

  顿了顿,他又加重了声线,神色严峻如黑云压城,“胡乱攀咬他人,自己的罪过反而不敢承认,此风不可长,朕叫你们前来,一为查清事实,二为此番训诫,非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宫中流言俱不可信。”

  召集众人,当众审理季庶人,他要还方景颐一个清白之名。

  “哗啦”一声,却是杜蘅芜起身太猛,把桌上的斗彩花卉酒杯扫到了地上,她跪在陈元昭面前,涕泗横流,哭求道:“皇上,季庶人祸乱宫人,妄图杀害皇嗣,此为罪大恶极,她一面之词虽然不可信,但您总要让她跟嘉昭仪当面对质一番,倘若嘉昭仪没有做下亏心事,想来是不怕出面对质的;若是她真的…………真的……想害了我的皇儿……还请皇上能秉公处置啊!”

  “皇上,嫔妾求您了”,杜蘅芜伸手揪着陈元昭龙袍一角,哭哭啼啼的哀求着。

  其声音之凄厉,神情之悲戚,叫见者无法不动容。

  即便陈元昭有心偏袒方景颐,也不得不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是非公道,自不能消弭于无形,地上凉,你且起来说话。”

  杜蘅芜一双眼躲在十样锦帕子后面,口中呜咽着看向方景颐,“嘉昭仪,初入宫闱之时,你我本有姐妹之谊,如今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心中若有什么嫉恨,只管冲着我来,不要对着孩子撒气啊……”

  她又哭道:“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自然知道做母亲的艰辛,怎能这么狠心呢!”

  方景颐静默不语。

  自进得殿内来,她端着一颗心,生怕性差踏错。

  如今静静的听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听明白了今晚的局面。

  季庶人声称是自己收买了她,所以她才跑出冷宫惊吓二皇子……

  皇上虽然不全然相信季庶人,但也不全然相信她方景颐,要不然,他怎么默许了杜蘅芜的诘问呢?

  他也是存了怀疑之心的。

  方景颐手上的指甲被挣的雪白,她稳住心神,冷声道:“蒨充仪,你着急二皇子安危这是人之常理,但也不能像季庶人一样胡乱攀咬,把什么脏事臭事都诬陷到本宫身上。你我之间,本情同姐妹,难道你不相信本宫反倒相信一个以往处处诘难你的季庶人?”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杜蘅芜要打感情牌,她也打蛇随杆上。

  殿外淅淅沥沥,忽而传来了一些雨声。

  方景颐原先紧绷着心神听人回话,并没有听见这雨声,如今一稳定下来,秋雨潇潇声入耳,心里一番燥郁也随之熄灭。

  那雨飘飘摇摇、漫无所归,随着夜风穿堂入户,吹得殿内烛火四摇,众人的影子都如同鬼影一般森然。

  几个小宫女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支摘窗和雕花大门,室内一时明火通亮。

  季庶人仍然跪在地毯上,口中隐约听来一些谩骂脏话。

  坐在下首的蒋贵人,听着听着,脸色发白,不自觉把身子缩到了椅子内侧。

  杜蘅芜听了方景颐的回话,心中冷笑几声,面上还是那哀戚戚的表情,“嘉昭仪何必为难我,你既然有底气,那就跟季庶人对质吧!”

  季庶人如今疯疯癫癫的,嘴里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胡话,恐怕她本人都分不清了。

  方景颐从座上起来,慢慢打量了季庶人一圈,才尝试开口道:“季诗嫱,你可还认得本宫?”

  季庶人一听有人叫她的名字,下意识抬起头来找寻。

  她一双眼浑浊不堪,血丝密布,眼下乌黑一片,不知是劳累还是被人打了两拳。

  视线逐渐聚焦,她看见了灯影下秀丽如兰的方景颐。

  一身锦绣罗衣、云鬓高环、氅衣华贵,端的是宫中宠妃的模样。

  这样的妃子,即便是在千夫所指的场面,脸上仍然挂着从容得体的表情,一看就自有底气在。

  不像她,如今竟然连一个寻常人的日子都过不得,只有装疯卖傻才能活下去。

  风水轮流转。

  以前方景颐曾经跪在自己膝下,现在自己又跪到她膝下讨出一线生机了。

  季庶人心里像打翻了调味料一样复杂,一时间头脑嗡嗡,竟然有了时移世易之感。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

  如今想来,都成一梦。

  身处富贵的时候,不知道富贵是什么滋味,只有失去了、再也不能得到了,居然才对富贵尊荣有了深深的体会。

  季庶人自嘲一笑,黑发打了结从头顶垂下来,也无人能看见她唇角的弧度。

  良久,她嘶哑着嗓子开口了,声音里并没有疯癫之人的情绪高涨,反而是一种深沉的、岑寂的秋凉之意,“嘉昭仪,我自然不能忘了您,前几日您还托人嘱咐我,不要忘了中秋的约定呢!”

  陈元昭皱紧了眉头,一双手把住圈椅的围栏,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方景颐冷笑一声,动了动脖颈,问道:“那么敢问,本宫和你这么一个冷宫的庶人有什么约定呢?”

  季庶人的话里,已经把她的位置安排的明明白白,那就是幕后凶手。

  “娘娘您早先托人说了,如果我能把二皇子除去,再不济也得把他弄出病症来,只要我办到了,您就伸手把我从冷宫里捞出去,贵人多往事,不过一月,您竟然都忘了么?”季诗嫱低垂着头颅,声音却并不瑟缩。

  她一双手绞在一起,暗暗撕去手指上的死皮。

  自从薛衣媚走了,给蒋贵人清洗恭桶就成了她一个人的事务。每日把手泡在粪水里,渐渐的手就苍白如蜡,一层皮子鼓了起来,像蝉蜕一样,缓缓脱落。

  沾着臭味的老皮死了,新生的皮肉还要继续在粪水里生长。

  季庶人自己想一想,都觉得恶心不已。

  这哪是人啊,这分明就是蛆。

  长在粪水里,死也在粪水里。

  宫中下贱之人的命,还不如当年在边关当农女适意。

  方景颐神思幽幽,一个多月前,正是她派遣知夏夜探冷宫、收服薛美人的时候。

  本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竟然被季庶人看在了眼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方景颐的血液都冻得僵了一瞬,脸庞的红晕逐渐褪去。

  她凝了凝心神,恍惚开口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本宫吩咐你、本宫提醒你,除了你一张嘴,你可还有什么证据?”

  “这样无遮无拦、无凭无据的话,自然任由你说来说去,倘若你心存别的歹念,说不定还能把这个幕后之人说成是婉妃娘娘,说成段修容,说成是本宫呢!反正只是一张嘴的事儿!”姚念谙再也听不下去,冷哼一声,娇声呵斥。

  陈元昭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之意。

  季庶人虽然说话条理清晰,有模有样的。但自始至终说的都是莫须有的“故事”,一概人证物证都没有,可见是在胡编乱造。

  想到这里,陈元昭神色一凛,隐隐有怒气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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