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十五 起立苍苔罗袜冷，玉阶昨夜有微霜（二）
宫女新挑选进来，千万不可打死，给娘娘们招惹晦气。管教嬷嬷脸上的肌肉抽搐，手中紧紧攥着竹竿，关节都发青了，但还是放过了小鱼，恶狠狠地将每个女孩都盯了一遍，警告她们快点收拾。
永巷的房屋破旧，墙漆都剥落了，到处散发着霉味。太监低着头抬了硕大的木盆近来，沿着墙角一溜排开，里面装满热水，供小宫女门擦洗干净。嬷嬷前脚刚走，立刻有胆大的女孩笑起来，毫不掩饰对小鱼的幸灾乐祸。
“你看她，趴在那儿像条狗似的，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呢……嘻嘻，原来就是个脓包柿子，不中看，也不中用……”说话的女孩叫秋菊，她故意拉长音调，让小鱼听得清清楚楚，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不知是谁在跟腔：“就是呀，我说小鱼妹妹，快给你的大将军写封信，让大——将——军来收拾嬷嬷！”怪声怪气惹得女孩们纷纷附和，小燕找个角落蜷缩起来，将身上的旧衣服脱下，爬进盆里清洗起来。
“哎，你着什么急啊，嬷嬷又没在，我们都还没急呢。”秋菊听见声响，又冲着小燕叫嚷起来：“天这么热，你泡在里面，就不怕越洗越难受。”
“好姐姐，你也快点儿来洗吧，万一嬷嬷忽然回来，又要打骂咱们了。她那么厉害，要是真生起气来，不知道多吓人呢。”小燕怯生生道，又朝门口努了努嘴，让秋菊看坐在那里犯倔的小鱼。
正是三伏天，女孩们在阳光下暴晒了半个时辰，早已经汗流浃背，身上散发着不雅的味道，方才被嬷嬷打骂，人人心中紧张，这会儿一放松，臭汗味愈发明显。陆续有女孩铺好了被褥开始换洗，水花不断撩起，是在田间农舍享受不到的清澈干净。
秋菊嘴上要强，两只手却在飞快地解衣裳，也想占个好位子。很快，还在外面的只剩小鱼，木盆里的水也渐渐凉了，没有一个人招呼她。嬷嬷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女孩们换好了新衣服也不见回来，午后起了阵风，吹在女孩们还滴水的头发上，洗干净的脸也有了几分可爱。
稍微年长些的两三个女孩互相递过眼色，主动和小鱼说话：“小鱼，你也快洗澡呀，水还温着呢。你看，宫里的衣服就是漂亮，快快洗完了，我们帮你换衣裳。”
“才教过你们少管闲事，一个个都没长脑子吗？”
老迈的声音如惊雷在院里炸开，嬷嬷居然在这当口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戴鲜亮的宫女。小鱼屁股动了动，好像在犹豫是否服软，嬷嬷不给她机会，手一挥，后面的宫女立刻行动，一个反剪小鱼双手，一个提起水瓢，没头没脸对着她浇下去。
盆里的水混合了女孩们身上的污泥皮屑，肮脏的一片片漂浮在水面上，酝酿出刺鼻的酸臭味，小鱼险些呕出来。两个行刑的宫女大概也快吐了，她们是跟随嬷嬷久了的，颇有三分体面，很多年没见过这么脏臭的场面。
小鱼被淋了脏水，嬷嬷倒是不嫌恶心，直接上手拎着她的耳朵，在每个小宫女面前转了一圈：“都看清楚了，这还是第一天，我给你们留着脸面，再有不识抬举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不是泼点水这么简单。”
老嬷嬷的眼光充满精明，像老鹰的钩子嘴，在人脸上刮一道就将心思打探得一干二净。女孩们忙不迭说记住了，看小鱼的眼神里也没了讥讽，管教嬷嬷成功让她们认识倒入宫不是享福，稍有不慎就是丢掉性命。一时间人人自危，小鱼被连衣服带人扔进盆里，劈头盖脸一顿胡乱搓洗，两个宫女如同对待猫儿狗儿，将她的脏衣服拔下来，捏着鼻子丢到外面地上，新衣服扔在她面前，让她自己快点穿上，嬷嬷还等着教规矩。
秋菊心眼多，首当其冲跑出去站在最前面，低着头，束着手，脚尖紧紧并在一起，一改方才嚣张，在嬷嬷面前表现得乖巧伶俐。那几个年长些见状，又互相摇摇头，默不作声依着次序站好。
进了宫，时辰仿佛过得格外快，以往在家种地耕田，汗水砸出的坑比麦粒还大，小燕早起就要下地，累得要都快断了，可抬头看看天，才过去两个时辰，离吃午饭还要好一阵子。现如今走几段路、洗一个澡，天色就由晴转暗，小燕觉得很神奇，冷不丁对上嬷嬷的眼睛，吓得她赶紧收回心思，认真听训。
大概是嬷嬷故意为之，那个小鱼也在最前面，所有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经过她身上，看见她湿漉漉、臭烘烘，狼狈不堪。隔壁院子住着官家女们，穿着和她们一样的灰蓝底子红系带宫装，也在听嬷嬷的教导。中间只有一道篱笆墙，什么都遮挡不住，官家女们的待遇显然要高出一大截，听见这边有人挨打骂，探着身子偷看，那边的嬷嬷只是不痛不痒斥责两句，根本不带红脸的。
晚风登场，女孩们的头发大多没有干，头皮开始感到冷，嬷嬷不为所动，依旧讲着宫中种种条例，复杂繁琐，千头万绪。她们几乎都不识字，想要记录下来不切实际，只能尽力地听，生怕错过一点会害得自己将来丢掉性命。
肚中咕噜作响，小燕偷偷弯下点腰，试图减轻饥饿，可五脏腑不给面子，响得更欢。没有人看她，因为大家都差不多，天边如火晚霞烧起来，盛夏的燥热终于退去几分。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她们饿，篱笆对面的官家女已经散开，饭菜陆续送进来，虽然简单，对又累又饿的女孩们而言也如珍馐。
小燕在家饿习惯了，且嬷嬷早就放话，罚她今天不许吃饭，站在她前面的女孩却扛不住，身子晃悠两下，“咕咚”一声闷响，直直栽倒在地，还撞翻了身边的人。
女孩们吓坏了，嬷嬷和两个年长宫女却见怪不怪，将晕倒的人拖到阴凉处躺着，回头对她们宣布今天就先散了。其他人都有热饭菜，狼吞虎咽吃得很香，小燕和小鱼两手空空，只能闻着味道肚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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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巷的房屋破旧，墙漆都剥落了，到处散发着霉味。太监低着头抬了硕大的木盆近来，沿着墙角一溜排开，里面装满热水，供小宫女门擦洗干净。嬷嬷前脚刚走，立刻有胆大的女孩笑起来，毫不掩饰对小鱼的幸灾乐祸。
“你看她，趴在那儿像条狗似的，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呢……嘻嘻，原来就是个脓包柿子，不中看，也不中用……”说话的女孩叫秋菊，她故意拉长音调，让小鱼听得清清楚楚，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不知是谁在跟腔：“就是呀，我说小鱼妹妹，快给你的大将军写封信，让大——将——军来收拾嬷嬷！”怪声怪气惹得女孩们纷纷附和，小燕找个角落蜷缩起来，将身上的旧衣服脱下，爬进盆里清洗起来。
“哎，你着什么急啊，嬷嬷又没在，我们都还没急呢。”秋菊听见声响，又冲着小燕叫嚷起来：“天这么热，你泡在里面，就不怕越洗越难受。”
“好姐姐，你也快点儿来洗吧，万一嬷嬷忽然回来，又要打骂咱们了。她那么厉害，要是真生起气来，不知道多吓人呢。”小燕怯生生道，又朝门口努了努嘴，让秋菊看坐在那里犯倔的小鱼。
正是三伏天，女孩们在阳光下暴晒了半个时辰，早已经汗流浃背，身上散发着不雅的味道，方才被嬷嬷打骂，人人心中紧张，这会儿一放松，臭汗味愈发明显。陆续有女孩铺好了被褥开始换洗，水花不断撩起，是在田间农舍享受不到的清澈干净。
秋菊嘴上要强，两只手却在飞快地解衣裳，也想占个好位子。很快，还在外面的只剩小鱼，木盆里的水也渐渐凉了，没有一个人招呼她。嬷嬷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女孩们换好了新衣服也不见回来，午后起了阵风，吹在女孩们还滴水的头发上，洗干净的脸也有了几分可爱。
稍微年长些的两三个女孩互相递过眼色，主动和小鱼说话：“小鱼，你也快洗澡呀，水还温着呢。你看，宫里的衣服就是漂亮，快快洗完了，我们帮你换衣裳。”
“才教过你们少管闲事，一个个都没长脑子吗？”
老迈的声音如惊雷在院里炸开，嬷嬷居然在这当口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戴鲜亮的宫女。小鱼屁股动了动，好像在犹豫是否服软，嬷嬷不给她机会，手一挥，后面的宫女立刻行动，一个反剪小鱼双手，一个提起水瓢，没头没脸对着她浇下去。
盆里的水混合了女孩们身上的污泥皮屑，肮脏的一片片漂浮在水面上，酝酿出刺鼻的酸臭味，小鱼险些呕出来。两个行刑的宫女大概也快吐了，她们是跟随嬷嬷久了的，颇有三分体面，很多年没见过这么脏臭的场面。
小鱼被淋了脏水，嬷嬷倒是不嫌恶心，直接上手拎着她的耳朵，在每个小宫女面前转了一圈：“都看清楚了，这还是第一天，我给你们留着脸面，再有不识抬举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不是泼点水这么简单。”
老嬷嬷的眼光充满精明，像老鹰的钩子嘴，在人脸上刮一道就将心思打探得一干二净。女孩们忙不迭说记住了，看小鱼的眼神里也没了讥讽，管教嬷嬷成功让她们认识倒入宫不是享福，稍有不慎就是丢掉性命。一时间人人自危，小鱼被连衣服带人扔进盆里，劈头盖脸一顿胡乱搓洗，两个宫女如同对待猫儿狗儿，将她的脏衣服拔下来，捏着鼻子丢到外面地上，新衣服扔在她面前，让她自己快点穿上，嬷嬷还等着教规矩。
秋菊心眼多，首当其冲跑出去站在最前面，低着头，束着手，脚尖紧紧并在一起，一改方才嚣张，在嬷嬷面前表现得乖巧伶俐。那几个年长些见状，又互相摇摇头，默不作声依着次序站好。
进了宫，时辰仿佛过得格外快，以往在家种地耕田，汗水砸出的坑比麦粒还大，小燕早起就要下地，累得要都快断了，可抬头看看天，才过去两个时辰，离吃午饭还要好一阵子。现如今走几段路、洗一个澡，天色就由晴转暗，小燕觉得很神奇，冷不丁对上嬷嬷的眼睛，吓得她赶紧收回心思，认真听训。
大概是嬷嬷故意为之，那个小鱼也在最前面，所有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经过她身上，看见她湿漉漉、臭烘烘，狼狈不堪。隔壁院子住着官家女们，穿着和她们一样的灰蓝底子红系带宫装，也在听嬷嬷的教导。中间只有一道篱笆墙，什么都遮挡不住，官家女们的待遇显然要高出一大截，听见这边有人挨打骂，探着身子偷看，那边的嬷嬷只是不痛不痒斥责两句，根本不带红脸的。
晚风登场，女孩们的头发大多没有干，头皮开始感到冷，嬷嬷不为所动，依旧讲着宫中种种条例，复杂繁琐，千头万绪。她们几乎都不识字，想要记录下来不切实际，只能尽力地听，生怕错过一点会害得自己将来丢掉性命。
肚中咕噜作响，小燕偷偷弯下点腰，试图减轻饥饿，可五脏腑不给面子，响得更欢。没有人看她，因为大家都差不多，天边如火晚霞烧起来，盛夏的燥热终于退去几分。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她们饿，篱笆对面的官家女已经散开，饭菜陆续送进来，虽然简单，对又累又饿的女孩们而言也如珍馐。
小燕在家饿习惯了，且嬷嬷早就放话，罚她今天不许吃饭，站在她前面的女孩却扛不住，身子晃悠两下，“咕咚”一声闷响，直直栽倒在地，还撞翻了身边的人。
女孩们吓坏了，嬷嬷和两个年长宫女却见怪不怪，将晕倒的人拖到阴凉处躺着，回头对她们宣布今天就先散了。其他人都有热饭菜，狼吞虎咽吃得很香，小燕和小鱼两手空空，只能闻着味道肚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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