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凌荟（下）
“荟儿，告诉皇祖母，你想不想你的亲娘？”
王氏稳了稳心神，将按在孙女肩膀上的手稍微松开，让她坐在身边，颇为亲切地同她问话。
有眼睛的人都明白，陈氏犯错被贬，此生恐怕再无出头之日，只要太子想纳新人，东宫不会缺了美女，眼中就更没这个旧人。凌荟眼神中充满疑惑，似乎不理解皇后为何这样问。
明摆着发难么？可自己今天早起才第一次见她，话都没说几句，为何事又开罪了这尊大佛？
许是看出女孩为难，王皇后将语气又放缓了不少：“怎么了荟儿，连祖母问话，你都不回答了吗？我只是问一问你，小小年纪，母女分别，本宫看着也觉得可怜。银台书院简陋，陈氏毕竟生养过，你若实在思念生母，皇祖母可以为你做主，将她接出来，让你们团聚。”
祖母在话本子中往往是和善慈祥的角色，王皇后也的确表现得良善，可凌荟虽不满十三岁，从小跟着妾侍长大，不代表她不懂什么叫佛口蛇心。或许因为含章宫的存在，皇后对嫡庶之看重几乎到了魔怔，东宫四宝林生下好几个孩子，皇后亲手抱过的只有那个男婴，凌荟在女儿中最为年长，不可能看不懂皇祖母什么意思。
无论真情假意，凌荟明白，自己绝对不能点头，如果皇后步步紧逼，甚至要和生母撇清关系以自保。太子庶女拿定了主意，在皇祖母不耐烦之前跪下，诚惶诚恐向她剖白。
“请皇祖母赎罪，孙女一时恍惚，并非故意不理睬您。祖母，血浓于水，孙女坦白自己思念生母，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尊卑有份，荟儿的娘亲只是爹爹的妾侍，更应当谨守妇道。娘亲犯错，本该逐出皇宫，皇祖母让她去银台书院，是在保全娘亲，也是在保全孙女。荟儿感激不尽，故不敢以一己之私，破坏祖宗规矩。”
王氏差点被女孩唬住，正欲开口，凌荟却伏在地上磕了个头，话锋一转，声泪俱下道：“但我朝以孝治天下，荟儿承蒙皇祖母慈爱，得以休养生息，却不能顾念生母，实在有悖人伦，所以方才孙女惶恐，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
通篇下来滴水不漏，和宫宴上的蠢丫头判若两人，皇后除了震惊，也不得不佩服刁嬷嬷。都说永巷的嬷嬷比女夫子还厉害，朽木到了她们手中都能变成世外奇葩，看来传言不虚，王皇后甚至想着，改日要看看东宫另外那几个庶女，若还有不着调的，也交给刁嬷嬷调教。
“快起来吧，嗳唷，你这孩子，大冷天的，本宫只是随口一问，你怎么还跪上了，仔细膝盖染了风，落下病根可怎么办。”王皇后面容温和，亲手搀孙女起来，远远看上去，二人俨然一幅天伦之乐。
凌荟口称不敢当，眉眼间皆是驯顺，心中却暗自浮起怨恨。她怎么可能不想念陈氏？那是生她的亲娘，东宫那种地界，看上去是富贵温柔乡，置身其中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是了，和那儿比起来，刁嬷嬷的折腾只是雕虫小技，，王皇后的冷落也让凌荟感到如释重负。
周良媛就不说了，一个老实人，谁都犯不上害她，安生是安生，这辈子却也一眼能看到头；嫡母端着正室的架子，素来不和妾侍多言语，对待庶子庶女们也是淡淡的，从来没克扣过什么，也别指望有多少亲近，而太子和嫡妻的做法如出一辙，看似妻妾成群，实则只关心康氏肚子何时才能争气，给自己生一个能继承大统的嫡子。
至于流萤馆……凌荟恨透了，四宝林同住，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勾心斗角，闭上眼睛变成尔虞我诈，午饭时还是自家姐妹，午睡醒了就能泼脏水。凌荟的生母陈氏出身低微，也没有儿子，生下长女仍旧不受重视，皇后将人送进来时说着不分大小，实际高低分明，凌荟从小没少受气，人前还得装得骄傲，以为这样才不会被更多人看轻。
这么看来，投生天家可能真不是什么好命吧。被刁嬷嬷按在神像前，凌荟想了很多，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坏事，才会拥有这样坎坷的命数。
耳边王皇后还在自说自话，承诺等风头过了，一定会向皇帝求情，至少让陈氏能够自由行走，不必住在银台书院受苦。凌荟口中说着感恩，又要给皇祖母跪下，皇后当然不让，虚虚搭着女孩手肘，让她赶快坐下，八公主眼看要到了，吃过早饭就带她们去给太皇太后祈福。
偌大的皇宫里，终究还是以老祖宗为尊。
宫氏熬了一辈子，经历过不知多少心酸苦涩，终于坐上了最高那把交椅，谁人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凌荟不清楚过去，她只明白一件事儿，自己和娘亲都不能成为高祖母那样的女人。
不是她故意让东宫出丑，正相反，她希望被父亲和嫡母高看一眼，或者至少能意识到，凌蓉蓉不是没用的东西。
造化弄人，陈氏吃了出身的亏，自己不懂这些，更没有能力教好女儿。东宫庶长女在日复一日的抑郁中陷入循环，越想出头就越适得其反，终于在宫宴上一发不可收拾，自己没脸也罢，还将生母搭了进去。
世上没有后悔药，被送到高阳宫的第一夜，睡在冰冷透骨的床铺上，身边没有任何宫人伺候，眼泪打湿枕头，凉意让她幡然醒悟，求人不如求己，陈氏还在银台书院熬着，她不能疯下去，必须振作，必须改头换面，被皇家看到价值，才有可能将生母平安救回来。
古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王皇后好像忘了，趁着吃早饭，又叮嘱了两个女孩很多。尤其是八公主，为着太皇太后的面子，启仁皇帝允准这个女儿搬出长阳殿，回高阳宫住一晚，若等着见了老祖宗，她仍然病恹恹的，为免病气传染开来，还得委屈她重入长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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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稳了稳心神，将按在孙女肩膀上的手稍微松开，让她坐在身边，颇为亲切地同她问话。
有眼睛的人都明白，陈氏犯错被贬，此生恐怕再无出头之日，只要太子想纳新人，东宫不会缺了美女，眼中就更没这个旧人。凌荟眼神中充满疑惑，似乎不理解皇后为何这样问。
明摆着发难么？可自己今天早起才第一次见她，话都没说几句，为何事又开罪了这尊大佛？
许是看出女孩为难，王皇后将语气又放缓了不少：“怎么了荟儿，连祖母问话，你都不回答了吗？我只是问一问你，小小年纪，母女分别，本宫看着也觉得可怜。银台书院简陋，陈氏毕竟生养过，你若实在思念生母，皇祖母可以为你做主，将她接出来，让你们团聚。”
祖母在话本子中往往是和善慈祥的角色，王皇后也的确表现得良善，可凌荟虽不满十三岁，从小跟着妾侍长大，不代表她不懂什么叫佛口蛇心。或许因为含章宫的存在，皇后对嫡庶之看重几乎到了魔怔，东宫四宝林生下好几个孩子，皇后亲手抱过的只有那个男婴，凌荟在女儿中最为年长，不可能看不懂皇祖母什么意思。
无论真情假意，凌荟明白，自己绝对不能点头，如果皇后步步紧逼，甚至要和生母撇清关系以自保。太子庶女拿定了主意，在皇祖母不耐烦之前跪下，诚惶诚恐向她剖白。
“请皇祖母赎罪，孙女一时恍惚，并非故意不理睬您。祖母，血浓于水，孙女坦白自己思念生母，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尊卑有份，荟儿的娘亲只是爹爹的妾侍，更应当谨守妇道。娘亲犯错，本该逐出皇宫，皇祖母让她去银台书院，是在保全娘亲，也是在保全孙女。荟儿感激不尽，故不敢以一己之私，破坏祖宗规矩。”
王氏差点被女孩唬住，正欲开口，凌荟却伏在地上磕了个头，话锋一转，声泪俱下道：“但我朝以孝治天下，荟儿承蒙皇祖母慈爱，得以休养生息，却不能顾念生母，实在有悖人伦，所以方才孙女惶恐，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
通篇下来滴水不漏，和宫宴上的蠢丫头判若两人，皇后除了震惊，也不得不佩服刁嬷嬷。都说永巷的嬷嬷比女夫子还厉害，朽木到了她们手中都能变成世外奇葩，看来传言不虚，王皇后甚至想着，改日要看看东宫另外那几个庶女，若还有不着调的，也交给刁嬷嬷调教。
“快起来吧，嗳唷，你这孩子，大冷天的，本宫只是随口一问，你怎么还跪上了，仔细膝盖染了风，落下病根可怎么办。”王皇后面容温和，亲手搀孙女起来，远远看上去，二人俨然一幅天伦之乐。
凌荟口称不敢当，眉眼间皆是驯顺，心中却暗自浮起怨恨。她怎么可能不想念陈氏？那是生她的亲娘，东宫那种地界，看上去是富贵温柔乡，置身其中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是了，和那儿比起来，刁嬷嬷的折腾只是雕虫小技，，王皇后的冷落也让凌荟感到如释重负。
周良媛就不说了，一个老实人，谁都犯不上害她，安生是安生，这辈子却也一眼能看到头；嫡母端着正室的架子，素来不和妾侍多言语，对待庶子庶女们也是淡淡的，从来没克扣过什么，也别指望有多少亲近，而太子和嫡妻的做法如出一辙，看似妻妾成群，实则只关心康氏肚子何时才能争气，给自己生一个能继承大统的嫡子。
至于流萤馆……凌荟恨透了，四宝林同住，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勾心斗角，闭上眼睛变成尔虞我诈，午饭时还是自家姐妹，午睡醒了就能泼脏水。凌荟的生母陈氏出身低微，也没有儿子，生下长女仍旧不受重视，皇后将人送进来时说着不分大小，实际高低分明，凌荟从小没少受气，人前还得装得骄傲，以为这样才不会被更多人看轻。
这么看来，投生天家可能真不是什么好命吧。被刁嬷嬷按在神像前，凌荟想了很多，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坏事，才会拥有这样坎坷的命数。
耳边王皇后还在自说自话，承诺等风头过了，一定会向皇帝求情，至少让陈氏能够自由行走，不必住在银台书院受苦。凌荟口中说着感恩，又要给皇祖母跪下，皇后当然不让，虚虚搭着女孩手肘，让她赶快坐下，八公主眼看要到了，吃过早饭就带她们去给太皇太后祈福。
偌大的皇宫里，终究还是以老祖宗为尊。
宫氏熬了一辈子，经历过不知多少心酸苦涩，终于坐上了最高那把交椅，谁人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凌荟不清楚过去，她只明白一件事儿，自己和娘亲都不能成为高祖母那样的女人。
不是她故意让东宫出丑，正相反，她希望被父亲和嫡母高看一眼，或者至少能意识到，凌蓉蓉不是没用的东西。
造化弄人，陈氏吃了出身的亏，自己不懂这些，更没有能力教好女儿。东宫庶长女在日复一日的抑郁中陷入循环，越想出头就越适得其反，终于在宫宴上一发不可收拾，自己没脸也罢，还将生母搭了进去。
世上没有后悔药，被送到高阳宫的第一夜，睡在冰冷透骨的床铺上，身边没有任何宫人伺候，眼泪打湿枕头，凉意让她幡然醒悟，求人不如求己，陈氏还在银台书院熬着，她不能疯下去，必须振作，必须改头换面，被皇家看到价值，才有可能将生母平安救回来。
古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王皇后好像忘了，趁着吃早饭，又叮嘱了两个女孩很多。尤其是八公主，为着太皇太后的面子，启仁皇帝允准这个女儿搬出长阳殿，回高阳宫住一晚，若等着见了老祖宗，她仍然病恹恹的，为免病气传染开来，还得委屈她重入长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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