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亡魂之苦
原本四面白墙的空旷屋子里，逐渐被添入一件又一件的家电、摆设、奖状、相片。
刘钰缓缓站起，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刚要触摸到来回行走的人影衣角，手便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握住。
那只手将她拉到一边。
刘钰抬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但见他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依旧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他们二人退避到这些人影都不曾走过的隐蔽位置，静静的观看着眼前的场景变幻。
那老式的场景与人影的填充，使他们二人渐渐明白，这是还原了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九零后熟悉的童年，温馨热闹的三口之家。
突然出现的人影为了维持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家庭，奔波忙碌。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人影格外与众不同。
他是一个又高又瘦，总是伛偻着的黑影。
他似乎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刘钰却真实的见证了他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黑影身姿笔直，但还未抽长至如今这般高度的那年。
在其他同学欢喜升学时，他因家境贫寒初中辍学。
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他一家饭店一家饭店的奔走，只为找到一个能接受童工的工作。
找到工作的他，每日从早到晚，用稚嫩的双手在后厨拼命的刷着永无止境的脏污碗筷。
有幸打工的饭店老板是一个善良的人，在每月开支时总会偷偷多支付给他一些费用。
世间总有好心人，就如同他喜欢的晴空万里总会在雨后出现一样。
他得以用这些钱填补温饱。
黑影已如现今般高挑。
他学到了些许手艺，终于可以在后厨独当一面时，迎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他悲痛欲绝，但仿佛上天垂怜。
他遇到了生命中的她。
就好像狂风暴雨后又遇见了他最喜欢的晴空万里。
他的人生又重新有了新的支柱。
他决心与她共同打拼，给她一个尽量美好的生活。
他看准了一个新落成的小房子，于是便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些许积蓄付了首付。
当他领着格外兴奋的她来看这心血换来的新房时，他们曾憧憬未来。
仿佛在这栋房子里，他们在一起就是永远的晴空万里。
黑影高瘦的身体渐渐有些弯曲。
这是由于开了自己的小店，加倍努力劳累所致。
但他甘之如饴。
他们婚后马上拥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更小的黑影。
随着孩子长大，小屋里墙壁上的相片与奖状也愈渐增多。
多一个人吃饭，对他来说更是多了一份辛苦劳作。
随着家中烟火气越来越浓郁，他越来越早出晚归。
黑影身影愈加瘦而伛偻。
家中早就放弃外出工作的妻子却越来越性格大变。
他每日回家迎面的必是孩子饥饿的啼哭，与妻子的咒骂。
他并不埋怨。
他认为是这都是因自己的小店所赚不多，没有为妻子带来许诺的美好生活。
只要他继续努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如今妻子的愤懑都来源于他。
是他的错。
直到，他某一天午间因突然想起孩子的午饭没有准备妥当，临时赶回家中。
才见到一生乐观的他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被翻红浪，男女嬉笑。
在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小屋里，他第一回想要放弃这艰难的一生。
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就如同妻子对他说的，是他的错，是他没有能力？
对，是他的错，是他还不够努力，没有带给妻子更好的生活条件。
是他的错。
周围墙壁上所有的相片纷纷震动，仿佛往日的时光又活了过来。
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想放弃这个——家。
于是，他强迫自己，将眼前这一切都压入心底。
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可以争取到他想要的。
他所求不多，他只想要——这个家。
依旧是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将自己变成工作的行尸走肉。
只是自己终究无法欺骗自己，他再也不会在中午前回家。
他以为自己就将如此欺骗的‘家庭美满’中度过余生时，命运又向他提起了刀。
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
晴空万里从此是他最厌恶的天气。
存有希望与幸福的人生从此是他最奢望的生活。
三天后，于一个晴朗的正午，他提着伴随他十多年，每日切菜剁肉的剔骨刀，回到曾充满温馨的小屋中，将那对奸夫□□剁成数块。
墙上喷射的血迹仿佛是他人生最后的彩色。
他满脑一片混乱，只是做完这一切时，望着满手的淋漓鲜红，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的人生完了，那他可怜的小女儿该如何在这肮脏的世界生活呢？
不如随他一起走吧，那样轻松得多不是吗？
当日傍晚放学后，他揣着折的板正平时不舍得花的现金，领着满眼天真的女儿走进了平时女儿爱吃但他们少为她买的快餐店。
他看着大快朵颐的天真幸福的稚嫩脸庞，微笑着将一杯他唯一尝过的饮料递给她。
女儿如何会怀疑这个与母亲相比如同天神般的父亲，将满杯饮料一饮而下。
女儿，不要怪爸爸.......
疼痛席卷，灵魂被从身体里撕裂开来。
他已变成一个鬼魂。身边站着一脸茫然的女儿。
他还未向女儿伸出手，便见远处阴风阵阵，钟鼓声中，一队铁甲白帆的高大士兵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将他拷起，一队人马将他拖走。
徒留他幼小茫然的女儿孤魂独留原地。
他一怔之下，突然反应过来，疯狂挣扎呼喊哭嚎，却眼睁睁的离女儿越来越远。
直到女儿被一股怪风刮走，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错误的事。
他怎能妄想带走女儿就是对她的最好结果呢？
她还年轻，她还那么小，便成了孤魂野鬼，如今成了地府镣铐下的亡魂的他能如何保护她呢？
但一切已悔之晚矣。
刘钰看到最后的场景，便是他因犯下杀妻杀子罪孽，被押解入地狱道受百世火烧之苦。
烈火炎炎，其他人都在惨声哭嚎，只有他默默承受着地狱业火焚身之苦，仿佛如此便能偿还他心中的那份愧疚。
周围不属于现实的场景逐渐黯淡，屋内逐渐恢复了原本的陈设。
两只猫狗依旧围在身边打着转儿。
刚才一切恍如黄粱一梦。
林淳道在刚才的场景消失后，便慢慢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询问身边的刘钰，才发现她好似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整个人失神的站在原地。
林淳道微微蹙眉，伸出手在她眉心处轻轻一点。
一股清凉温润若清泉没入脑中，刘钰神志蓦地一个激灵。
“这是什么？”
“清泉咒。”林淳道见她清醒，唇角勾起，“专治魔怔之人。”
“我并未魔怔。”刘钰无语，“只是沉浸方才的故事中了，一时没及时回神罢了。”
林淳道看着她挑眉不语。
刘钰不想为此多言，只是问道：“刚才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男人是谁？”
林淳道敛起修长雅致的眉目，沉默片刻，才道：“是那只黄饿鬼。你刚刚施展的针法霸道凶猛，不但冲开了两只动物身上的阴气，还被屋内的饿鬼察觉。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探究事件的原委。如今，他愿意将这些展示给我们——刚才这一幕幕，便是那黄饿鬼为人时的一生，更是他的执念所在。”
“真实的一生？”
“是的。”
刘钰亦沉默。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都说能被判到地狱道的鬼魂皆是十恶不赦，可她亲眼目睹了让他堕入地狱的一生，却发现他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凶恶。
竟然，还有些可怜。
“那，他费这么大劲，给我们看这些，是为了什么？”刘钰不解。
林淳道不答，只是伸手向屋内一指。
刘钰回身顺着手指望去。
一个高瘦伛偻的黑影就站在卧室门口。
？！
刘钰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一不留神撞在林淳道胸口，梆硬的触感令她小声呼痛抚摸着后脑。
而被撞那人则伸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腰，将她回护到身后。
立于黑影面前，他淡然开口，“所以，你不惜逃离饿鬼道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黑影站在他们面前，内心强烈翻涌。
他们都能看得出来，因为黑影的情绪强烈到已经使他的整个魂体起伏不定起来。
那黑影半天才颤抖道：“你们竟然能够看到我，你们，你们二位是天师吗？”
刘钰还未想好如何回复，身前男人便已开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黑影闻言更加激动，好几次仿佛要魂体碎裂般扭动，“那，那就是了......我，我没想到真的让我等到了这一天！真的让我等到了天师！”
说罢，他突然向前走进了几步，黑影立时矮了下去，仿佛是跪在了地上，他朝着林淳道不停叩首。
“天师！天师！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求您超度了她，她是被我害的啊！她还那么小，她没有罪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虽不是人了，但救她仍是能为您积攒阴德的啊！求您想想办法救救她吧，我若有，若有来生，做牛做马来偿还您！”
林淳道站在原地，看着黑影不断磕头，面上无丝毫波动，等他一大堆说完，只是道：“你的女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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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钰缓缓站起，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刚要触摸到来回行走的人影衣角，手便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握住。
那只手将她拉到一边。
刘钰抬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但见他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依旧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他们二人退避到这些人影都不曾走过的隐蔽位置，静静的观看着眼前的场景变幻。
那老式的场景与人影的填充，使他们二人渐渐明白，这是还原了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九零后熟悉的童年，温馨热闹的三口之家。
突然出现的人影为了维持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家庭，奔波忙碌。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人影格外与众不同。
他是一个又高又瘦，总是伛偻着的黑影。
他似乎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刘钰却真实的见证了他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黑影身姿笔直，但还未抽长至如今这般高度的那年。
在其他同学欢喜升学时，他因家境贫寒初中辍学。
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他一家饭店一家饭店的奔走，只为找到一个能接受童工的工作。
找到工作的他，每日从早到晚，用稚嫩的双手在后厨拼命的刷着永无止境的脏污碗筷。
有幸打工的饭店老板是一个善良的人，在每月开支时总会偷偷多支付给他一些费用。
世间总有好心人，就如同他喜欢的晴空万里总会在雨后出现一样。
他得以用这些钱填补温饱。
黑影已如现今般高挑。
他学到了些许手艺，终于可以在后厨独当一面时，迎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他悲痛欲绝，但仿佛上天垂怜。
他遇到了生命中的她。
就好像狂风暴雨后又遇见了他最喜欢的晴空万里。
他的人生又重新有了新的支柱。
他决心与她共同打拼，给她一个尽量美好的生活。
他看准了一个新落成的小房子，于是便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些许积蓄付了首付。
当他领着格外兴奋的她来看这心血换来的新房时，他们曾憧憬未来。
仿佛在这栋房子里，他们在一起就是永远的晴空万里。
黑影高瘦的身体渐渐有些弯曲。
这是由于开了自己的小店，加倍努力劳累所致。
但他甘之如饴。
他们婚后马上拥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更小的黑影。
随着孩子长大，小屋里墙壁上的相片与奖状也愈渐增多。
多一个人吃饭，对他来说更是多了一份辛苦劳作。
随着家中烟火气越来越浓郁，他越来越早出晚归。
黑影身影愈加瘦而伛偻。
家中早就放弃外出工作的妻子却越来越性格大变。
他每日回家迎面的必是孩子饥饿的啼哭，与妻子的咒骂。
他并不埋怨。
他认为是这都是因自己的小店所赚不多，没有为妻子带来许诺的美好生活。
只要他继续努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如今妻子的愤懑都来源于他。
是他的错。
直到，他某一天午间因突然想起孩子的午饭没有准备妥当，临时赶回家中。
才见到一生乐观的他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被翻红浪，男女嬉笑。
在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小屋里，他第一回想要放弃这艰难的一生。
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就如同妻子对他说的，是他的错，是他没有能力？
对，是他的错，是他还不够努力，没有带给妻子更好的生活条件。
是他的错。
周围墙壁上所有的相片纷纷震动，仿佛往日的时光又活了过来。
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想放弃这个——家。
于是，他强迫自己，将眼前这一切都压入心底。
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可以争取到他想要的。
他所求不多，他只想要——这个家。
依旧是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将自己变成工作的行尸走肉。
只是自己终究无法欺骗自己，他再也不会在中午前回家。
他以为自己就将如此欺骗的‘家庭美满’中度过余生时，命运又向他提起了刀。
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
晴空万里从此是他最厌恶的天气。
存有希望与幸福的人生从此是他最奢望的生活。
三天后，于一个晴朗的正午，他提着伴随他十多年，每日切菜剁肉的剔骨刀，回到曾充满温馨的小屋中，将那对奸夫□□剁成数块。
墙上喷射的血迹仿佛是他人生最后的彩色。
他满脑一片混乱，只是做完这一切时，望着满手的淋漓鲜红，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的人生完了，那他可怜的小女儿该如何在这肮脏的世界生活呢？
不如随他一起走吧，那样轻松得多不是吗？
当日傍晚放学后，他揣着折的板正平时不舍得花的现金，领着满眼天真的女儿走进了平时女儿爱吃但他们少为她买的快餐店。
他看着大快朵颐的天真幸福的稚嫩脸庞，微笑着将一杯他唯一尝过的饮料递给她。
女儿如何会怀疑这个与母亲相比如同天神般的父亲，将满杯饮料一饮而下。
女儿，不要怪爸爸.......
疼痛席卷，灵魂被从身体里撕裂开来。
他已变成一个鬼魂。身边站着一脸茫然的女儿。
他还未向女儿伸出手，便见远处阴风阵阵，钟鼓声中，一队铁甲白帆的高大士兵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将他拷起，一队人马将他拖走。
徒留他幼小茫然的女儿孤魂独留原地。
他一怔之下，突然反应过来，疯狂挣扎呼喊哭嚎，却眼睁睁的离女儿越来越远。
直到女儿被一股怪风刮走，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错误的事。
他怎能妄想带走女儿就是对她的最好结果呢？
她还年轻，她还那么小，便成了孤魂野鬼，如今成了地府镣铐下的亡魂的他能如何保护她呢？
但一切已悔之晚矣。
刘钰看到最后的场景，便是他因犯下杀妻杀子罪孽，被押解入地狱道受百世火烧之苦。
烈火炎炎，其他人都在惨声哭嚎，只有他默默承受着地狱业火焚身之苦，仿佛如此便能偿还他心中的那份愧疚。
周围不属于现实的场景逐渐黯淡，屋内逐渐恢复了原本的陈设。
两只猫狗依旧围在身边打着转儿。
刚才一切恍如黄粱一梦。
林淳道在刚才的场景消失后，便慢慢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询问身边的刘钰，才发现她好似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整个人失神的站在原地。
林淳道微微蹙眉，伸出手在她眉心处轻轻一点。
一股清凉温润若清泉没入脑中，刘钰神志蓦地一个激灵。
“这是什么？”
“清泉咒。”林淳道见她清醒，唇角勾起，“专治魔怔之人。”
“我并未魔怔。”刘钰无语，“只是沉浸方才的故事中了，一时没及时回神罢了。”
林淳道看着她挑眉不语。
刘钰不想为此多言，只是问道：“刚才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男人是谁？”
林淳道敛起修长雅致的眉目，沉默片刻，才道：“是那只黄饿鬼。你刚刚施展的针法霸道凶猛，不但冲开了两只动物身上的阴气，还被屋内的饿鬼察觉。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探究事件的原委。如今，他愿意将这些展示给我们——刚才这一幕幕，便是那黄饿鬼为人时的一生，更是他的执念所在。”
“真实的一生？”
“是的。”
刘钰亦沉默。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都说能被判到地狱道的鬼魂皆是十恶不赦，可她亲眼目睹了让他堕入地狱的一生，却发现他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凶恶。
竟然，还有些可怜。
“那，他费这么大劲，给我们看这些，是为了什么？”刘钰不解。
林淳道不答，只是伸手向屋内一指。
刘钰回身顺着手指望去。
一个高瘦伛偻的黑影就站在卧室门口。
？！
刘钰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一不留神撞在林淳道胸口，梆硬的触感令她小声呼痛抚摸着后脑。
而被撞那人则伸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腰，将她回护到身后。
立于黑影面前，他淡然开口，“所以，你不惜逃离饿鬼道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黑影站在他们面前，内心强烈翻涌。
他们都能看得出来，因为黑影的情绪强烈到已经使他的整个魂体起伏不定起来。
那黑影半天才颤抖道：“你们竟然能够看到我，你们，你们二位是天师吗？”
刘钰还未想好如何回复，身前男人便已开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黑影闻言更加激动，好几次仿佛要魂体碎裂般扭动，“那，那就是了......我，我没想到真的让我等到了这一天！真的让我等到了天师！”
说罢，他突然向前走进了几步，黑影立时矮了下去，仿佛是跪在了地上，他朝着林淳道不停叩首。
“天师！天师！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求您超度了她，她是被我害的啊！她还那么小，她没有罪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虽不是人了，但救她仍是能为您积攒阴德的啊！求您想想办法救救她吧，我若有，若有来生，做牛做马来偿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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