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肖鼠（八）
“她是，我的爱人！”徐蔚身形一晃，归墟划破虚空，无色的气刃震荡而出。
而那黑袍人对此不为所动，只稍稍将墨色长枪朝身前横向一挡，那凌厉的气刃挥至身前便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抵御，甚至连金铁碰撞声响都消融了。
“掠影步！”那枪划了个半圆，墨色的枪影若隐若现，那黑袍人催动身法往前一踏，身形在江南和熙日光的照耀下犹如魔影，只在瞬息间就冲出数尺距离，闪至徐蔚身前狠狠一砸。
好快！徐蔚瞳孔微微一缩，这黑袍人身材魁梧，相对自己而言灵活度应该有所欠缺才对，可在他身上徐蔚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感觉。
徐蔚丝毫不敢怠慢，那墨枪上迸发而出的巨大力道不是自己所能招架的，身形往后一弹，第一时间选择闪避。
“嘭！”石桥的砖块轰然破碎，里边的泥石散落而下，露出了一个骇人的大窟窿。
“狗日的，什么情况？”
本来之前逃过了江南刺客组织的追杀，然后躲起来静养几天把使用黑潮消耗的巨大内力恢复过来，万事俱备就要在今日离开江南，不曾想似乎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可是，被截住也就罢了，这个刺客也太没有职业素养了吧，居然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跟自己开打，这可是苏州城心的长歌桥，平日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之一，他就不怕惊动官府？或者，他就是官府的人？
还有几个疑点，他如果早就盯上自己就应该看出来自己内力消耗很大，直接下手不更方便吗？为何要等自己痊愈？
其次，在攻击自己之前那个黑袍人似乎故意造出了极大声势将这些群众疏散，这样看似仁义的举动是杀人应当具备的吗？以致变成现在这样，两个人在桥上对峙，百姓们躲在一旁围观。
这不像是刺杀，更像是挑战！
“麻烦啊……”徐蔚喃喃，那余波荡漾刮得自己脸颊生疼。归墟侧立，瞳孔聚焦死死盯着那黑袍，这个书生显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杆墨色的长枪，恐怕跟归墟是《天下名谱》里一个等阶的兵器，在武器交锋中归墟质度的优势丝毫体现不出来，而其主的修为在一次交锋中就可知晓，恐怕比徐蔚高出不少。
这无疑是迄今以来碰到过最强大的对手。
“如果你只有这般实力，确实保护不了你的爱人。”那黑袍兜帽下传来声音，声线却出人意料的年轻，感觉跟徐蔚都是及冠出头左右。
“嘁，我还没拿出真本事呢。”徐蔚怒笑道。
“哦？让我看看。”
嗤啦！这回徐蔚主动发动进攻，内力迸发，最大限度催动流影身法，身形一动起来只望得见个残影。
归墟之锋划破虚空，以刁钻狠辣的角度突入黑袍人身前，抹刺挑戳，汹涌澎湃的刀势滔滔而来。
“当啷！”金铁碰撞声泛起，那黑袍人丝毫不惧，抡起枪纵横扫荡，枪锋上燃起金焰，浑厚的内力硬生生将刀势压下。
一黑一白的身影在桥上打得有来有回，不时又催起轻功到半空对峙，如同棋盘上的黑白双子激烈搏杀。
“呜～”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些许惊呼，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但又不敢太大声，怕惹怒了桥上的人直接飞过来把自己宰了。
“徐先生！”楚晴在人群中踮着脚，水灵灵的眼眸中泛起焦急之色。
“小姐，这里不安全，咱们退远点再看吧！上面的人好可怕！”旁边的丫鬟扯了扯楚晴的衣角。
“阿莹，你别管我。”
“这白衣服的小老弟危险了。”一个胡髯大汉叹道。
“为何？明明徐先生压着对方打啊。”闻言，楚晴立刻望向他。
“如果是习武之人都能看得出来，那白衣服的虽然攻势凶狠，但每一击都被黑衣服恰到好处地招架住，而黑衣服的气息无比沉稳，在如此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甚至还能反击。这种攻击很消耗体力，等到白衣服的刀势一断就要挨打了。”
徐蔚故而快，刀术技巧也很精湛，但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却显得苍白。
黑袍人用纯粹的修为压制将徐蔚的攻势一一招架，交手数个回合甚至连衣服都没破。
“伏龙！”枪势猛地一变，横扫化为顺劈，一条金色的龙影从没有花哨的枪缨上浮现，露出锋利的爪牙。
“嘭！”徐蔚的身形倒飞而出，将石桥隔板砸个粉碎，身体深深嵌在墙中。
“徐先生！！”楚晴丝毫没有思考就要往桥上冲，一旁的丫鬟根本拉不住。
“大小姐，停下。”手腕被扣住，左右两个拳师装束的人走了出来，这明显是楚父聘请的护卫，“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
“不行！徐先生有危险！”楚晴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如铁钳般的手。
“大小姐最好请别这样，老爷说过，必要的时候可以将您打晕。”
“奶奶的……”桥上的白色身影渐渐重新探了出来。
一见如此，楚晴挣扎的力道顿时松了下来。
徐蔚的白衫破烂不堪，鲜血从破角处汩汩渗了出来，头顶的簪不懂哪了，散乱的长发显得狼狈不堪。
“哦豁？还没死呢？”那黑袍人的声音有些玩味。
“老鼠可没这么容易死。”徐蔚一抹嘴角的血，淡淡道。
“哦？你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追着打的老鼠？”
“我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徐蔚笑笑，“毕竟有些人怕被报复死全家。”
“但你应该没有那个机会了，”黑袍人不慌不忙地把枪杵在一旁，抱着胸。
“你的脑袋挺值钱。”
“是吗？如果够你发家致富，那我倒是做了件好事。”徐蔚笑。
“嗯，到时候我会记得烧点过去给你的。”
“但你可能不知道，老鼠逃跑一直很在行的，如果你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有水的地方谁都抓不到我。”徐蔚背过的左手默默掐诀，深蓝色的符文于瞳孔中微微凝聚。
“你都说了，既然我调查过你，为什么还要抓你呢，”黑袍人兜帽下发出桀桀的坏笑，“你觉得以我的实力，那个什么苏州楚家有人能拦得住我吗？”
徐蔚呼吸不由得一滞，持刀的手微微握得越发紧了。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在乎，那我确实没办法了，你跑吧，像老鼠一样。”黑袍人挥了挥手做再见的姿态。
“你找死！”徐蔚的语气无比森冷。
“找死？说得你能杀得死我似的，”黑袍人嗤之以鼻，“你的刀不错，估计卖得好比人头还值钱。”
“兄弟。”
“嗯？”
“没人跟你说过，当刺客不能话太多么？”徐蔚的语气骤然一变。
“坎之牢！”不待黑袍人反应，徐蔚的身形一弹飞速起身，身前虚空顿时呈现出一个符文阵法，手臂一抬，归墟朝中猛地一戳！
一个如擂台般巨大的漩涡从黑袍人脚下生出，虚化的手死死拉扯住他的脚踝。
“又是这招？也就大了点罢了。”黑袍人摇摇头，显得有些失望。旋即再度发力，金芒微闪，竟发现一时挣脱不开。
没时间挣脱，只见一点寒芒，归墟的锋刃已经到了！
“离！”黑袍人直接奋力将长枪掷出，墨色的长枪飞到半空中竟诞生化作出一条黑龙的虚影，张牙舞爪直直撞上归墟的刀锋。
但无碰撞声响起，只炸开几片水花，彼此居然横穿了过去！
“糟糕，是水幻影！”黑袍人心头猛地一跳。周边的虚空又生出四个漩涡，归墟的刀锋竟从漩涡中飞出，角度直击关节要害！
黑袍人不敢怠慢，飞速掐诀，手掌朝地狠狠一拍，周身金芒大盛，心口浮现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龙首，一个透明球状的金色护罩护住周身。
“铛铛铛！！”钢铁激撞声不绝于耳，但归墟的利刃始终无法穿透那层护罩。
“妈的！这乌龟壳真硬！”徐蔚的怒骂声响起，人却不见踪影。
“如果你将这刀直击一个点说不定能破，分化四个就算了吧...”黑袍人的笑声响起，却微微喘着气，想来催动这种防御力的武技对内力的消耗不小。
“嘭！”那大漩涡越发支撑不住，无色的裂痕撕裂开来，黑袍人手掌一招，那有灵性的墨色长枪自动飞了回来。
枪锋一坠，就要破开控制。
“噗！！”石桥下的小溪躁动了起来，水泡越来越多，直到水声泛起，数道水柱冲天而出，水花绽放在半空中形成水花天幕的情景，极其壮观。
只见那水柱在半空中化作蛟龙的模样，那流动般的眸子毒辣地盯着黑袍人。
“有意思！”黑袍人的语气中多了一分赞赏。
“嘶喇！”蛟龙俯身朝黑袍人撕咬而去，被枪刃一扫直接撕开身躯，但身躯之内竟隐藏着无数的水蛇，朝黑袍人吐露着獠牙，密密麻麻的好不渗人。
无数蛇躯呼啸而来，在眼眸中迅速放大，若是普通人早就被吓得动弹不得，黑袍人虽也被这情景赫了一跳，但还是迅速冷静下来，绕方圆式地舞动长枪，身上的金芒愈发耀眼，好似覆上了一层黄金做的铠甲般。
“游龙凯！”黑袍人将墨枪朝天一抛，化作一条黑龙；旋即脚掌一跺，心口龙首觉醒，周身的护罩凝聚成一条金龙，两条龙相互吟啸环绕，护住其主周身，将扑来的水蛇群绞杀撕碎。
“噗嗤！噗嗤！”黏稠的黑血漫天撒下，将那小溪清澈的水源染得乌黑，蛇，蟹，食人鱼...还有一些平日百姓根本见不到有攻击性的水生生物的残躯散落在四周亦或沉于水底，浓郁的腥味荡漾开来。
江南人见多了鱼，倒不觉得难受，但依旧被惊得魂不附体，那两道金色与黑色的龙影简直是无常的索命勾镰，肆意斩杀着周遭的活物。
但黑袍人似乎有意控制，不让动荡波及得太远，以免伤及百姓。
约莫半柱香后，那数道水蛟渐渐弱了下来，一节节身躯化为水汽消散，黑袍人见状，为了减少内力的消耗，将双龙环绕的武技也缓了下来。
“居合！”忽然，一声暴喝从水底传出，黑袍人连忙往水下攻去，龙影呼啸间炸开一片片水花却不见人影，归墟之锋忽然从半空中降临，直取敌人眉心！
“唔！”
那护罩终是坚持不住破碎开来，但黑袍人趁着抵挡的间隙调整好了自身，避开所有要害，归墟之刃只割裂其右肩，黑袍被劲风撕得支离破碎，身影倒退几步才匆匆稳住。
黑袍人一张年轻青年的脸露了出来，灼然玉举，不见得多么英俊，但却挺耐看，最醒目的是额头上的断眉，一股浩然正气荡然而生。他的肩膀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他运起气封住百叶脉，防止血液倒流，然后若无其事地望向身前的白衣书生。
徐蔚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寻常人挨了此等外伤肯定会剧痛难忍，而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却恬然自若，倒有几分关云长刮骨疗毒时的气魄，想必是受过无数训练了。
但看其相貌，虽说身材魁梧，但肤色脸颊白皙红润，并不像那种吃苦长大的人啊。
而且，这张脸徐蔚看着居然还有几分熟悉...
会是哪位故人吗？那么他来此有何目的？真的是来杀自己的吗？但无论如何，现在想这么多毫无作用。
“是我小看你了。”黑袍青年笑笑，“你很年轻，武学天赋相当不错，刀法应该师从名家，就这么死了倒可惜了。”
“我可不需要你的抬举。”徐蔚不接这茬。
“倒是你，”徐蔚挑挑眉，“看你一身武技大开大合，正气凛然，想必来自于名门正派吧，也喜欢干这种下三滥的行当么？”
“哦？刺客行业在你眼中原来是下三滥的么？”
“难道不是？只为利益所驱使，毁人家庭，灭人至亲，全然不顾仁义道德。”
“谁还不是拿钱办事养家糊口罢了，仁义道德？都被追杀了多少年了你醒醒吧，身处乱世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法度，所谓的正派不妨满嘴仁义道德的道貌岸然之辈。”黑袍青年不屑地笑笑。
“呵呵……”徐蔚冷哼道，话锋一转，“说实话，你这乌龟壳也挺一般嘛。”
青年眼皮跳了跳，缓缓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你打得那么聪明，交手几个回合都有这些小伎俩，欺诈性还挺强。”
“所以啊，那些自以为自身修为比我高就嚣张的刺客，到头来还是被我砍了脑袋。”徐蔚划个刀花，“看你仗着个乌龟壳挺嚣张的，现在还装吗？”
“哈哈哈哈……”闻言，那青年不禁仰头大笑，那肩膀上的伤势也止不住了，整条胳膊渐渐染红他依旧不为所动，就这么笑着。
半晌，笑声止下，青年的笑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怒色，显然是被徐蔚的一番话所激到了。
“那你可要看好了。”脚掌一踏，石桥本已不牢固的地面又凹下去一块，青年魁梧的身形如炮弹般冲出。
好快！竟比流影术还强上一分！徐蔚肉眼只望得黑色残影，心头微微一紧，想必敌人这回是不遗余力了。
一点寒芒先到！
指尖一勾，归墟横向一挡，徐蔚身形跟着移动起来，黑白身影再次绞杀在一起，金铁声响彻耳畔。
那青年大幅度挥舞长枪，淡淡金芒附着其上，携着劲风虎虎生威，直接用单纯的力量将徐蔚的刀势击散。
枪锋一扫，攻势攀升，仅仅两三个回合就逼得徐蔚苦苦防守。
这么猛？！徐蔚心头一颤，没想到这家伙使全力竟压制得让自己根本喘不过气，刀势的节奏都衔接不上了。
不行，在这样下去落败是迟早的事，被这杆枪伤了就难走了，必须先撤退，徐蔚心念电转，可是……逃跑又能解决问题吗？这该死的家伙居然用楚晴来威胁自己。
“伏龙！”青年直接抓住徐蔚走神的破绽，又用一式纵劈的伏龙压下，金龙影舞爪扑刺！
“嘭！”徐蔚的身形如断线的风筝掉落水中，掀起一阵水花。而青年也是从桥上跳下，用轻功点几下水面，行至一旁岸上立枪停了下来，不再进攻。
沉入水下的徐蔚艰难地睁开眼，感受周遭柔软的浮泡，却根本用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动一下腹部就传来剧痛，应该是肋骨断了几根。
“这力道……根本顶不住啊……”徐蔚缓缓吞吐着气，呢喃道，“今天…恐怕就要栽了。”
很小的时候徐蔚就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自己对水好像有天生的亲近感，与那些洗澡冲凉的孩童呜呜哭闹相反，他乐在其中，享受着水的轻柔与细腻。
后来，自己4岁时父亲说要教自己游泳，他说江南人都要懂得水性，有次行至河边便猝不及防地把自己推下水，自己就沉了下去。
一开始害怕极了，河水狠狠灌入鼻喉，徐蔚手脚翻腾不知所措，，直到进入河水中，竟好似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阳光投射在宁静的水底，仿佛是透过光谱被曲折分析的光线一般，美不胜收，蟹壳与鱼鳞在光辉侧照下熠熠生辉，徐蔚向它们望去，它们亦向徐蔚看来，水藻轻轻招摇嫩枝，鱼群环绕在他身前，铺设成精美的画卷。
他在水里，竟像在陆地一样，可以自由地呼吸，而且能与水生生物引起共鸣，甚至让它们听命于自己的意志，小腿一蹬，就可游出数米，水，成为自己第二种生命。
后来父亲见儿子掉下去一时半会还没挣扎着浮上来，直接着急了，亲自跟家仆冲下水捞人，然后就看到那震惊的一幕。
后来请教百晓生说，徐蔚的体质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名唤“南冥血”，能够使身体与水元素高度契合，可以在水下自由穿行，而且对水生生物有引导指令作用，可以说天生就是水的君主。
所以徐蔚从小训练的功法武技多是水元素，因为神州缺乏水系武师，罗父为了不浪费儿子的资质，托关系请了一个东瀛有名的刀师教了徐蔚半年，竟然仅仅半年就让一个7，8岁的初学者晋升到一个接近人字榜的境界，可惜的是那位刀师很忙，回了东瀛之后就没有再来过神州，此后都是跟神州武馆的师傅学的，后来家中巨变，徐蔚在逃亡中自己以生死搏杀的方式精进刀术。
这些年下来的武功倒与文法一样没有荒废，还不断增长，修为已近人字榜上等，但即便如此，在那个黑袍青年面前，根本不是对手。
难道是地榜的？三大家族，竟然请来了这等人吗？
徐蔚攥紧了拳头，眼眸中充斥着不甘之色，在河水氤氲的雾气中，他仿佛又看到了亲人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还有年少自己那无助彷徨的神情。
“原来到了最后，我还是只老鼠……永远只能在猫的追杀下抱头鼠窜……”
“真不甘心啊……如果早一点离开江南，如果没有遇上楚晴就好了……”
“阿爹，阿娘，小瞳……”徐蔚嗫嚅着唇，“对不起，蔚儿太弱了，还是杀不了那些畜生……”
“对不起…对不起……”徐蔚不甘的泪与水融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很累，很想睡去，自从家里变故后，好像自己已经体会不到这个世界的一点点温情了，直至楚晴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打下那么一块烙印，而如今也只能负她了。
“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徐蔚苦涩一笑，眼皮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意识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久等了！接近六千字的大更。下回徐蔚篇终章，就算学业再繁忙间隔也不会再那么久了，下周三必更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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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黑袍人对此不为所动，只稍稍将墨色长枪朝身前横向一挡，那凌厉的气刃挥至身前便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抵御，甚至连金铁碰撞声响都消融了。
“掠影步！”那枪划了个半圆，墨色的枪影若隐若现，那黑袍人催动身法往前一踏，身形在江南和熙日光的照耀下犹如魔影，只在瞬息间就冲出数尺距离，闪至徐蔚身前狠狠一砸。
好快！徐蔚瞳孔微微一缩，这黑袍人身材魁梧，相对自己而言灵活度应该有所欠缺才对，可在他身上徐蔚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感觉。
徐蔚丝毫不敢怠慢，那墨枪上迸发而出的巨大力道不是自己所能招架的，身形往后一弹，第一时间选择闪避。
“嘭！”石桥的砖块轰然破碎，里边的泥石散落而下，露出了一个骇人的大窟窿。
“狗日的，什么情况？”
本来之前逃过了江南刺客组织的追杀，然后躲起来静养几天把使用黑潮消耗的巨大内力恢复过来，万事俱备就要在今日离开江南，不曾想似乎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可是，被截住也就罢了，这个刺客也太没有职业素养了吧，居然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跟自己开打，这可是苏州城心的长歌桥，平日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之一，他就不怕惊动官府？或者，他就是官府的人？
还有几个疑点，他如果早就盯上自己就应该看出来自己内力消耗很大，直接下手不更方便吗？为何要等自己痊愈？
其次，在攻击自己之前那个黑袍人似乎故意造出了极大声势将这些群众疏散，这样看似仁义的举动是杀人应当具备的吗？以致变成现在这样，两个人在桥上对峙，百姓们躲在一旁围观。
这不像是刺杀，更像是挑战！
“麻烦啊……”徐蔚喃喃，那余波荡漾刮得自己脸颊生疼。归墟侧立，瞳孔聚焦死死盯着那黑袍，这个书生显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杆墨色的长枪，恐怕跟归墟是《天下名谱》里一个等阶的兵器，在武器交锋中归墟质度的优势丝毫体现不出来，而其主的修为在一次交锋中就可知晓，恐怕比徐蔚高出不少。
这无疑是迄今以来碰到过最强大的对手。
“如果你只有这般实力，确实保护不了你的爱人。”那黑袍兜帽下传来声音，声线却出人意料的年轻，感觉跟徐蔚都是及冠出头左右。
“嘁，我还没拿出真本事呢。”徐蔚怒笑道。
“哦？让我看看。”
嗤啦！这回徐蔚主动发动进攻，内力迸发，最大限度催动流影身法，身形一动起来只望得见个残影。
归墟之锋划破虚空，以刁钻狠辣的角度突入黑袍人身前，抹刺挑戳，汹涌澎湃的刀势滔滔而来。
“当啷！”金铁碰撞声泛起，那黑袍人丝毫不惧，抡起枪纵横扫荡，枪锋上燃起金焰，浑厚的内力硬生生将刀势压下。
一黑一白的身影在桥上打得有来有回，不时又催起轻功到半空对峙，如同棋盘上的黑白双子激烈搏杀。
“呜～”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些许惊呼，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但又不敢太大声，怕惹怒了桥上的人直接飞过来把自己宰了。
“徐先生！”楚晴在人群中踮着脚，水灵灵的眼眸中泛起焦急之色。
“小姐，这里不安全，咱们退远点再看吧！上面的人好可怕！”旁边的丫鬟扯了扯楚晴的衣角。
“阿莹，你别管我。”
“这白衣服的小老弟危险了。”一个胡髯大汉叹道。
“为何？明明徐先生压着对方打啊。”闻言，楚晴立刻望向他。
“如果是习武之人都能看得出来，那白衣服的虽然攻势凶狠，但每一击都被黑衣服恰到好处地招架住，而黑衣服的气息无比沉稳，在如此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甚至还能反击。这种攻击很消耗体力，等到白衣服的刀势一断就要挨打了。”
徐蔚故而快，刀术技巧也很精湛，但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却显得苍白。
黑袍人用纯粹的修为压制将徐蔚的攻势一一招架，交手数个回合甚至连衣服都没破。
“伏龙！”枪势猛地一变，横扫化为顺劈，一条金色的龙影从没有花哨的枪缨上浮现，露出锋利的爪牙。
“嘭！”徐蔚的身形倒飞而出，将石桥隔板砸个粉碎，身体深深嵌在墙中。
“徐先生！！”楚晴丝毫没有思考就要往桥上冲，一旁的丫鬟根本拉不住。
“大小姐，停下。”手腕被扣住，左右两个拳师装束的人走了出来，这明显是楚父聘请的护卫，“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
“不行！徐先生有危险！”楚晴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如铁钳般的手。
“大小姐最好请别这样，老爷说过，必要的时候可以将您打晕。”
“奶奶的……”桥上的白色身影渐渐重新探了出来。
一见如此，楚晴挣扎的力道顿时松了下来。
徐蔚的白衫破烂不堪，鲜血从破角处汩汩渗了出来，头顶的簪不懂哪了，散乱的长发显得狼狈不堪。
“哦豁？还没死呢？”那黑袍人的声音有些玩味。
“老鼠可没这么容易死。”徐蔚一抹嘴角的血，淡淡道。
“哦？你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追着打的老鼠？”
“我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徐蔚笑笑，“毕竟有些人怕被报复死全家。”
“但你应该没有那个机会了，”黑袍人不慌不忙地把枪杵在一旁，抱着胸。
“你的脑袋挺值钱。”
“是吗？如果够你发家致富，那我倒是做了件好事。”徐蔚笑。
“嗯，到时候我会记得烧点过去给你的。”
“但你可能不知道，老鼠逃跑一直很在行的，如果你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有水的地方谁都抓不到我。”徐蔚背过的左手默默掐诀，深蓝色的符文于瞳孔中微微凝聚。
“你都说了，既然我调查过你，为什么还要抓你呢，”黑袍人兜帽下发出桀桀的坏笑，“你觉得以我的实力，那个什么苏州楚家有人能拦得住我吗？”
徐蔚呼吸不由得一滞，持刀的手微微握得越发紧了。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在乎，那我确实没办法了，你跑吧，像老鼠一样。”黑袍人挥了挥手做再见的姿态。
“你找死！”徐蔚的语气无比森冷。
“找死？说得你能杀得死我似的，”黑袍人嗤之以鼻，“你的刀不错，估计卖得好比人头还值钱。”
“兄弟。”
“嗯？”
“没人跟你说过，当刺客不能话太多么？”徐蔚的语气骤然一变。
“坎之牢！”不待黑袍人反应，徐蔚的身形一弹飞速起身，身前虚空顿时呈现出一个符文阵法，手臂一抬，归墟朝中猛地一戳！
一个如擂台般巨大的漩涡从黑袍人脚下生出，虚化的手死死拉扯住他的脚踝。
“又是这招？也就大了点罢了。”黑袍人摇摇头，显得有些失望。旋即再度发力，金芒微闪，竟发现一时挣脱不开。
没时间挣脱，只见一点寒芒，归墟的锋刃已经到了！
“离！”黑袍人直接奋力将长枪掷出，墨色的长枪飞到半空中竟诞生化作出一条黑龙的虚影，张牙舞爪直直撞上归墟的刀锋。
但无碰撞声响起，只炸开几片水花，彼此居然横穿了过去！
“糟糕，是水幻影！”黑袍人心头猛地一跳。周边的虚空又生出四个漩涡，归墟的刀锋竟从漩涡中飞出，角度直击关节要害！
黑袍人不敢怠慢，飞速掐诀，手掌朝地狠狠一拍，周身金芒大盛，心口浮现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龙首，一个透明球状的金色护罩护住周身。
“铛铛铛！！”钢铁激撞声不绝于耳，但归墟的利刃始终无法穿透那层护罩。
“妈的！这乌龟壳真硬！”徐蔚的怒骂声响起，人却不见踪影。
“如果你将这刀直击一个点说不定能破，分化四个就算了吧...”黑袍人的笑声响起，却微微喘着气，想来催动这种防御力的武技对内力的消耗不小。
“嘭！”那大漩涡越发支撑不住，无色的裂痕撕裂开来，黑袍人手掌一招，那有灵性的墨色长枪自动飞了回来。
枪锋一坠，就要破开控制。
“噗！！”石桥下的小溪躁动了起来，水泡越来越多，直到水声泛起，数道水柱冲天而出，水花绽放在半空中形成水花天幕的情景，极其壮观。
只见那水柱在半空中化作蛟龙的模样，那流动般的眸子毒辣地盯着黑袍人。
“有意思！”黑袍人的语气中多了一分赞赏。
“嘶喇！”蛟龙俯身朝黑袍人撕咬而去，被枪刃一扫直接撕开身躯，但身躯之内竟隐藏着无数的水蛇，朝黑袍人吐露着獠牙，密密麻麻的好不渗人。
无数蛇躯呼啸而来，在眼眸中迅速放大，若是普通人早就被吓得动弹不得，黑袍人虽也被这情景赫了一跳，但还是迅速冷静下来，绕方圆式地舞动长枪，身上的金芒愈发耀眼，好似覆上了一层黄金做的铠甲般。
“游龙凯！”黑袍人将墨枪朝天一抛，化作一条黑龙；旋即脚掌一跺，心口龙首觉醒，周身的护罩凝聚成一条金龙，两条龙相互吟啸环绕，护住其主周身，将扑来的水蛇群绞杀撕碎。
“噗嗤！噗嗤！”黏稠的黑血漫天撒下，将那小溪清澈的水源染得乌黑，蛇，蟹，食人鱼...还有一些平日百姓根本见不到有攻击性的水生生物的残躯散落在四周亦或沉于水底，浓郁的腥味荡漾开来。
江南人见多了鱼，倒不觉得难受，但依旧被惊得魂不附体，那两道金色与黑色的龙影简直是无常的索命勾镰，肆意斩杀着周遭的活物。
但黑袍人似乎有意控制，不让动荡波及得太远，以免伤及百姓。
约莫半柱香后，那数道水蛟渐渐弱了下来，一节节身躯化为水汽消散，黑袍人见状，为了减少内力的消耗，将双龙环绕的武技也缓了下来。
“居合！”忽然，一声暴喝从水底传出，黑袍人连忙往水下攻去，龙影呼啸间炸开一片片水花却不见人影，归墟之锋忽然从半空中降临，直取敌人眉心！
“唔！”
那护罩终是坚持不住破碎开来，但黑袍人趁着抵挡的间隙调整好了自身，避开所有要害，归墟之刃只割裂其右肩，黑袍被劲风撕得支离破碎，身影倒退几步才匆匆稳住。
黑袍人一张年轻青年的脸露了出来，灼然玉举，不见得多么英俊，但却挺耐看，最醒目的是额头上的断眉，一股浩然正气荡然而生。他的肩膀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他运起气封住百叶脉，防止血液倒流，然后若无其事地望向身前的白衣书生。
徐蔚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寻常人挨了此等外伤肯定会剧痛难忍，而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却恬然自若，倒有几分关云长刮骨疗毒时的气魄，想必是受过无数训练了。
但看其相貌，虽说身材魁梧，但肤色脸颊白皙红润，并不像那种吃苦长大的人啊。
而且，这张脸徐蔚看着居然还有几分熟悉...
会是哪位故人吗？那么他来此有何目的？真的是来杀自己的吗？但无论如何，现在想这么多毫无作用。
“是我小看你了。”黑袍青年笑笑，“你很年轻，武学天赋相当不错，刀法应该师从名家，就这么死了倒可惜了。”
“我可不需要你的抬举。”徐蔚不接这茬。
“倒是你，”徐蔚挑挑眉，“看你一身武技大开大合，正气凛然，想必来自于名门正派吧，也喜欢干这种下三滥的行当么？”
“哦？刺客行业在你眼中原来是下三滥的么？”
“难道不是？只为利益所驱使，毁人家庭，灭人至亲，全然不顾仁义道德。”
“谁还不是拿钱办事养家糊口罢了，仁义道德？都被追杀了多少年了你醒醒吧，身处乱世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法度，所谓的正派不妨满嘴仁义道德的道貌岸然之辈。”黑袍青年不屑地笑笑。
“呵呵……”徐蔚冷哼道，话锋一转，“说实话，你这乌龟壳也挺一般嘛。”
青年眼皮跳了跳，缓缓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你打得那么聪明，交手几个回合都有这些小伎俩，欺诈性还挺强。”
“所以啊，那些自以为自身修为比我高就嚣张的刺客，到头来还是被我砍了脑袋。”徐蔚划个刀花，“看你仗着个乌龟壳挺嚣张的，现在还装吗？”
“哈哈哈哈……”闻言，那青年不禁仰头大笑，那肩膀上的伤势也止不住了，整条胳膊渐渐染红他依旧不为所动，就这么笑着。
半晌，笑声止下，青年的笑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怒色，显然是被徐蔚的一番话所激到了。
“那你可要看好了。”脚掌一踏，石桥本已不牢固的地面又凹下去一块，青年魁梧的身形如炮弹般冲出。
好快！竟比流影术还强上一分！徐蔚肉眼只望得黑色残影，心头微微一紧，想必敌人这回是不遗余力了。
一点寒芒先到！
指尖一勾，归墟横向一挡，徐蔚身形跟着移动起来，黑白身影再次绞杀在一起，金铁声响彻耳畔。
那青年大幅度挥舞长枪，淡淡金芒附着其上，携着劲风虎虎生威，直接用单纯的力量将徐蔚的刀势击散。
枪锋一扫，攻势攀升，仅仅两三个回合就逼得徐蔚苦苦防守。
这么猛？！徐蔚心头一颤，没想到这家伙使全力竟压制得让自己根本喘不过气，刀势的节奏都衔接不上了。
不行，在这样下去落败是迟早的事，被这杆枪伤了就难走了，必须先撤退，徐蔚心念电转，可是……逃跑又能解决问题吗？这该死的家伙居然用楚晴来威胁自己。
“伏龙！”青年直接抓住徐蔚走神的破绽，又用一式纵劈的伏龙压下，金龙影舞爪扑刺！
“嘭！”徐蔚的身形如断线的风筝掉落水中，掀起一阵水花。而青年也是从桥上跳下，用轻功点几下水面，行至一旁岸上立枪停了下来，不再进攻。
沉入水下的徐蔚艰难地睁开眼，感受周遭柔软的浮泡，却根本用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动一下腹部就传来剧痛，应该是肋骨断了几根。
“这力道……根本顶不住啊……”徐蔚缓缓吞吐着气，呢喃道，“今天…恐怕就要栽了。”
很小的时候徐蔚就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自己对水好像有天生的亲近感，与那些洗澡冲凉的孩童呜呜哭闹相反，他乐在其中，享受着水的轻柔与细腻。
后来，自己4岁时父亲说要教自己游泳，他说江南人都要懂得水性，有次行至河边便猝不及防地把自己推下水，自己就沉了下去。
一开始害怕极了，河水狠狠灌入鼻喉，徐蔚手脚翻腾不知所措，，直到进入河水中，竟好似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阳光投射在宁静的水底，仿佛是透过光谱被曲折分析的光线一般，美不胜收，蟹壳与鱼鳞在光辉侧照下熠熠生辉，徐蔚向它们望去，它们亦向徐蔚看来，水藻轻轻招摇嫩枝，鱼群环绕在他身前，铺设成精美的画卷。
他在水里，竟像在陆地一样，可以自由地呼吸，而且能与水生生物引起共鸣，甚至让它们听命于自己的意志，小腿一蹬，就可游出数米，水，成为自己第二种生命。
后来父亲见儿子掉下去一时半会还没挣扎着浮上来，直接着急了，亲自跟家仆冲下水捞人，然后就看到那震惊的一幕。
后来请教百晓生说，徐蔚的体质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名唤“南冥血”，能够使身体与水元素高度契合，可以在水下自由穿行，而且对水生生物有引导指令作用，可以说天生就是水的君主。
所以徐蔚从小训练的功法武技多是水元素，因为神州缺乏水系武师，罗父为了不浪费儿子的资质，托关系请了一个东瀛有名的刀师教了徐蔚半年，竟然仅仅半年就让一个7，8岁的初学者晋升到一个接近人字榜的境界，可惜的是那位刀师很忙，回了东瀛之后就没有再来过神州，此后都是跟神州武馆的师傅学的，后来家中巨变，徐蔚在逃亡中自己以生死搏杀的方式精进刀术。
这些年下来的武功倒与文法一样没有荒废，还不断增长，修为已近人字榜上等，但即便如此，在那个黑袍青年面前，根本不是对手。
难道是地榜的？三大家族，竟然请来了这等人吗？
徐蔚攥紧了拳头，眼眸中充斥着不甘之色，在河水氤氲的雾气中，他仿佛又看到了亲人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还有年少自己那无助彷徨的神情。
“原来到了最后，我还是只老鼠……永远只能在猫的追杀下抱头鼠窜……”
“真不甘心啊……如果早一点离开江南，如果没有遇上楚晴就好了……”
“阿爹，阿娘，小瞳……”徐蔚嗫嚅着唇，“对不起，蔚儿太弱了，还是杀不了那些畜生……”
“对不起…对不起……”徐蔚不甘的泪与水融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很累，很想睡去，自从家里变故后，好像自己已经体会不到这个世界的一点点温情了，直至楚晴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打下那么一块烙印，而如今也只能负她了。
“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徐蔚苦涩一笑，眼皮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意识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久等了！接近六千字的大更。下回徐蔚篇终章，就算学业再繁忙间隔也不会再那么久了，下周三必更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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