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箴言
“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矞宇嵬琐，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
...
翌日，学馆又飘起琅琅书声，似乎昨日的乱斗只是梦一场。
荀子讲课称之为大讲，旬日一次。
平时便是由着弟子们自学，遇上不通之处可相互交流，若是再不通便私下请教解惑，或是存疑静待老师大讲时为其解惑。
文峰初来乍到多有不解，逢疑便问李斯，李斯也乐得为他解答。
只是解说时总是掺杂着些许荀子的英勇事迹在其中，俨然一副狂热粉的做派。
依着李斯的说法，老师著这篇《非十二子》，全因看不过诸子涂毒天下，积郁不平才有此惊世大作。
为何说是惊世，便在不同于暗讽，荀子耿直的将各派代表人物大名书于文中。
篇中公然斥责它嚣魏牟二人纵情任性，行事肆意放荡与禽兽无异，偏偏诡辩回归自然。
陈仲史鳅不循礼法，以与别具一格的做派自命高尚，却不知忠孝为何物。
墨子宋子天天嚷嚷着要天子和庶民平等，却不知统一天下建立法度。
慎到田骈鄙视贤能推崇法度，却到死都拿不出个章程。
惠施邓析身居要位，却终日只想着如何诡辩不做正事。
若只这些还罢，偏偏说得起劲，将矛头直指子思子和孟子两位儒道大家，语出惊人。
公然讽刺其“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直言他们只知效仿古代圣明的帝王，却不得要领。偏偏自以为才华横溢，志向远大而见多识广。
对于他们建立的五行学说，荀子更是直呼莫名其妙。
索性一句“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将所有跟风的儒生都骂了进去。
直斥这些儒生愚昧无知，不知自己被子思子与孟子带到沟里去了，反而到处乱传这是对的。
归根究底荀子只是指责这些人的人品，而没有去指责百家学说不好。
饶是如此，现下情况就是荀子被诸子百家排挤了。
文峰不由得为老师打抱不平，朝李斯问道：
“实话实说而已，只因这些至于排挤老师，百家诸子就这般胸襟么？”
“当然不至于，主要缘由还要从两年前儒家上门论战说起。当年老师孤身舌战群儒，驳得他们面红耳赤，并将所谓的大儒划了大雅俗三等。”
李斯故作神秘，凑上前来附耳低语。
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强忍住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所带来的尿意，文峰连连问道：
“有什么说法？”
“俗儒者逢衣浅带，蟹堁其冠...算了，还是说通俗些。”李斯似是看透了他的文化水平，语气一顿摆手道：“所谓俗儒，便是宽袍阔带，头戴蟹壳般的高冠，装腔作势有名无实。雅儒者，隆礼仪而杀诗书，然闻之所见未至，学问不足以弥补法教，简而言之便是群老实的读书人。”
文峰微微点头，这样划分很有必要，但同时也得罪了许多欺世盗名之徒，追问道：“那大儒呢？”
“大儒者，学问见识皆可。法先王，统礼仪，一制度，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
“没毛病啊！怎么就得罪人了？”
见李斯看来，文峰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问题出在哪。
这般划分恰恰说明荀子对于儒家的认知非常深刻，儒家不应该喜不自禁才是么？
“嘿嘿，有所不知了吧？”李斯干咳两声清了清嗓，神秘道：“儒家当时虽对此褒贬不一，然则大儒们大多赞同，受排挤主要是在这大儒之后的划分。”
“什么划分？圣人么？”
“对于子的划分，老师以为只主张法先王而又知行不一之人，算不得子。众儒问及老师的主张时，你猜老师怎说？”
“怎么说的？”
文峰下意识脱口而出，见李斯又有些上头，猛的一惊，想阻止也晚了。
“嘿，你算是问对人了。”李斯心驰神往，学着荀子的模样振臂高呼：“荀况之见：法后王！一制度！不二后王！百家之说，不及不后王，则不听也！”
文峰暗道不好，连连左右打量。
见众师兄没有动静，这才舒了口气，看来这句话是真的。
“老师说得在理！所谓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学问当与时俱进，政见亦如此。”
闻言，即便素日里冰冷的韩非也目露精光，齐齐为文峰喝彩：“就此一言，无愧苍山学子之名！”
“小师弟颇有老师当年...”
李斯还欲分说，大有给文峰洗脑的架势。
突然话音一顿，却是荀子来了。
九人起身稽首：
“见过老师！”
“弟子恭迎我师！”
...
“礼者，心也！你等切莫如孔门弟子，拘礼过甚而失了心境。”荀子摇手一笑道：“文峰随我来。”
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文峰跟上前，望着那苍老迈着稳健步伐的背影，心间复杂难明。
李斯的吹捧虽多少掺杂了些个人情感在其中，但不可否认这位老人如果不那么直言明说，成为儒家代表人物是必然的。
然而正因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老人的目光似能越过千年般，看到了多年后因循守旧而没落的儒家，才会义无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指出问题所在。
...
山洞上方三个大篆——积微坊。
一卧榻，一石案，两草席。
这就是老人的居所。
“坐！”荀子左手扶袖，右手虚引着他对坐下来轻声道：“来苍山几日，老夫今日再问，你果真自愿入我门下？”
文峰撩起长袍下摆压在脚后跟处坐下，正色道：
“我心如山！”
“也罢。”荀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且将生辰说来，老夫卜得吉日再行师礼。”
文峰自是不通八字，只依稀记得那晚放老头所说，如实告知。
荀子瞳孔猛的一阵剧烈收缩，满面讶然夹杂着不解。
右手拇指在四指十二关节飞速跳动，眉头越蹙越紧，嘴中也念念有词。
“丁日生午月四柱无水？分明处处早夭之命，怎...”
“闻未闻也，你可确信八字无误？”
左右想不明白，荀子又一次确认。
文峰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老头说的生辰确实如此，想来也没有必要骗他。
但见荀子这般口气显然不是好事，小心翼翼道：“确实无差，敢问老师有何不妥么？”
“方文峰...文登绝巅我为峰...哈！好手段！”荀子兀然想起了什么，呓语几句尔后恍然大悟，哂然笑道：“天下归一大潮将至，方氏终是入场了么？群魔乱舞也，有趣！有趣！”
“弟子不懂，请老师示下。”
“老夫隐世之人，如何看得明白。只箴言一句，你且记下：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巍巍叹息，挥手道：“静心三日，你为老夫关山。素日里有甚不通之处，寻李斯解惑即可，自去罢。”
心知从荀子处问不出什么，文峰起身迟了一阵，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老师，您…后悔么？”
荀子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脸满是云淡风轻，蕴藏着无穷智慧的眼眸中闪耀着坚毅的光芒。
“天下大势滚滚，唯有图变者恒强。言行无愧于心便是，悔它甚来？”
“弟子谨受教！”
文峰深深一躬，便倒着退出山洞，径直往李斯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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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学馆又飘起琅琅书声，似乎昨日的乱斗只是梦一场。
荀子讲课称之为大讲，旬日一次。
平时便是由着弟子们自学，遇上不通之处可相互交流，若是再不通便私下请教解惑，或是存疑静待老师大讲时为其解惑。
文峰初来乍到多有不解，逢疑便问李斯，李斯也乐得为他解答。
只是解说时总是掺杂着些许荀子的英勇事迹在其中，俨然一副狂热粉的做派。
依着李斯的说法，老师著这篇《非十二子》，全因看不过诸子涂毒天下，积郁不平才有此惊世大作。
为何说是惊世，便在不同于暗讽，荀子耿直的将各派代表人物大名书于文中。
篇中公然斥责它嚣魏牟二人纵情任性，行事肆意放荡与禽兽无异，偏偏诡辩回归自然。
陈仲史鳅不循礼法，以与别具一格的做派自命高尚，却不知忠孝为何物。
墨子宋子天天嚷嚷着要天子和庶民平等，却不知统一天下建立法度。
慎到田骈鄙视贤能推崇法度，却到死都拿不出个章程。
惠施邓析身居要位，却终日只想着如何诡辩不做正事。
若只这些还罢，偏偏说得起劲，将矛头直指子思子和孟子两位儒道大家，语出惊人。
公然讽刺其“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直言他们只知效仿古代圣明的帝王，却不得要领。偏偏自以为才华横溢，志向远大而见多识广。
对于他们建立的五行学说，荀子更是直呼莫名其妙。
索性一句“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将所有跟风的儒生都骂了进去。
直斥这些儒生愚昧无知，不知自己被子思子与孟子带到沟里去了，反而到处乱传这是对的。
归根究底荀子只是指责这些人的人品，而没有去指责百家学说不好。
饶是如此，现下情况就是荀子被诸子百家排挤了。
文峰不由得为老师打抱不平，朝李斯问道：
“实话实说而已，只因这些至于排挤老师，百家诸子就这般胸襟么？”
“当然不至于，主要缘由还要从两年前儒家上门论战说起。当年老师孤身舌战群儒，驳得他们面红耳赤，并将所谓的大儒划了大雅俗三等。”
李斯故作神秘，凑上前来附耳低语。
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强忍住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所带来的尿意，文峰连连问道：
“有什么说法？”
“俗儒者逢衣浅带，蟹堁其冠...算了，还是说通俗些。”李斯似是看透了他的文化水平，语气一顿摆手道：“所谓俗儒，便是宽袍阔带，头戴蟹壳般的高冠，装腔作势有名无实。雅儒者，隆礼仪而杀诗书，然闻之所见未至，学问不足以弥补法教，简而言之便是群老实的读书人。”
文峰微微点头，这样划分很有必要，但同时也得罪了许多欺世盗名之徒，追问道：“那大儒呢？”
“大儒者，学问见识皆可。法先王，统礼仪，一制度，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
“没毛病啊！怎么就得罪人了？”
见李斯看来，文峰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问题出在哪。
这般划分恰恰说明荀子对于儒家的认知非常深刻，儒家不应该喜不自禁才是么？
“嘿嘿，有所不知了吧？”李斯干咳两声清了清嗓，神秘道：“儒家当时虽对此褒贬不一，然则大儒们大多赞同，受排挤主要是在这大儒之后的划分。”
“什么划分？圣人么？”
“对于子的划分，老师以为只主张法先王而又知行不一之人，算不得子。众儒问及老师的主张时，你猜老师怎说？”
“怎么说的？”
文峰下意识脱口而出，见李斯又有些上头，猛的一惊，想阻止也晚了。
“嘿，你算是问对人了。”李斯心驰神往，学着荀子的模样振臂高呼：“荀况之见：法后王！一制度！不二后王！百家之说，不及不后王，则不听也！”
文峰暗道不好，连连左右打量。
见众师兄没有动静，这才舒了口气，看来这句话是真的。
“老师说得在理！所谓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学问当与时俱进，政见亦如此。”
闻言，即便素日里冰冷的韩非也目露精光，齐齐为文峰喝彩：“就此一言，无愧苍山学子之名！”
“小师弟颇有老师当年...”
李斯还欲分说，大有给文峰洗脑的架势。
突然话音一顿，却是荀子来了。
九人起身稽首：
“见过老师！”
“弟子恭迎我师！”
...
“礼者，心也！你等切莫如孔门弟子，拘礼过甚而失了心境。”荀子摇手一笑道：“文峰随我来。”
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文峰跟上前，望着那苍老迈着稳健步伐的背影，心间复杂难明。
李斯的吹捧虽多少掺杂了些个人情感在其中，但不可否认这位老人如果不那么直言明说，成为儒家代表人物是必然的。
然而正因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老人的目光似能越过千年般，看到了多年后因循守旧而没落的儒家，才会义无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指出问题所在。
...
山洞上方三个大篆——积微坊。
一卧榻，一石案，两草席。
这就是老人的居所。
“坐！”荀子左手扶袖，右手虚引着他对坐下来轻声道：“来苍山几日，老夫今日再问，你果真自愿入我门下？”
文峰撩起长袍下摆压在脚后跟处坐下，正色道：
“我心如山！”
“也罢。”荀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且将生辰说来，老夫卜得吉日再行师礼。”
文峰自是不通八字，只依稀记得那晚放老头所说，如实告知。
荀子瞳孔猛的一阵剧烈收缩，满面讶然夹杂着不解。
右手拇指在四指十二关节飞速跳动，眉头越蹙越紧，嘴中也念念有词。
“丁日生午月四柱无水？分明处处早夭之命，怎...”
“闻未闻也，你可确信八字无误？”
左右想不明白，荀子又一次确认。
文峰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老头说的生辰确实如此，想来也没有必要骗他。
但见荀子这般口气显然不是好事，小心翼翼道：“确实无差，敢问老师有何不妥么？”
“方文峰...文登绝巅我为峰...哈！好手段！”荀子兀然想起了什么，呓语几句尔后恍然大悟，哂然笑道：“天下归一大潮将至，方氏终是入场了么？群魔乱舞也，有趣！有趣！”
“弟子不懂，请老师示下。”
“老夫隐世之人，如何看得明白。只箴言一句，你且记下：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巍巍叹息，挥手道：“静心三日，你为老夫关山。素日里有甚不通之处，寻李斯解惑即可，自去罢。”
心知从荀子处问不出什么，文峰起身迟了一阵，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老师，您…后悔么？”
荀子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脸满是云淡风轻，蕴藏着无穷智慧的眼眸中闪耀着坚毅的光芒。
“天下大势滚滚，唯有图变者恒强。言行无愧于心便是，悔它甚来？”
“弟子谨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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