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约定(下)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口中说的什么公主。但若你们口中的公主还活着，那先把她从玻璃瓶中救出来才是主要。
轻松带一点桀骜，便突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受。
于是就猫爪搭住锤柄，和灰涯一起费力地轮动铁锤。结果是零乱散落的一地碎玻璃，仿佛宇宙里一个一个时空与时空的拼凑。而接下来我凑近的猫耳与仔细的聆听，试图从一动不动的白老鼠身体里听见一丝丝微弱的心跳。
努力尝试过。
但结果却是徒劳。
已经失去呼吸的精致躯壳，风从每个圆润的面与每根毛发的棱角毫无生机刮过，无法唤醒的死亡。
面无表情的猫咪，焦急悲伤的老鼠。冰冷的气息蔓延到房间的每个角落。一个令鼠族难以接受的事实却没有谁先说出口。
已经，已经把公主救出来了。玻璃瓶也打碎了，可公主她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锤子放在一边，一只老鼠在一旁颓唐碎碎念，鼠脸上哀伤的表情，小爪子踩在碎玻璃渣上渗出殷红的血夜浑然不觉。
公主她……睡得好沉……
我沉默无言，猫爪轻覆上鼠公主姣好的面庞，爪垫传回的感觉是微温，仿佛雨水刚刚落到面庞时的温度。
雨水湿润了无数绿色植物。雨水隐藏了悲伤。悲伤混合着雨水融进血液里，融化进骨骼，表现在我面无表情的猫脸上。
再微小战争也必定会有牺牲。逝者如斯，我们该走了。灰涯猫脸上情绪难辨，淡淡的目光望向我。
是啊，已经……没有心跳了。这里不是呆的地方。”猫耳有些失落地贴在脑门。我语气低沉。
可是她分明还活着的！梦馨在一边却还在延续之前的坚持，猫脸上白色的毛发倔强的表情。
该走了。梦馨。我灰色纹络的猫尾一钩还在发呆的梦馨尾尖，语气有些沉重：这里已经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没有留下的意义？……”  碎碎念，难以置信的声音，“你还是觉得是我看错了么……如果是他们怀疑我没什么……可是……”梦馨幽怨的碧绿眼光失望地一白：“……可是喵小狸，居然连你也不相信我看见的？”
但是我刚刚真的没有听见她的心跳。梦馨。
“不用解释了……你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可如果是你……我一定会相信……”梦馨碧绿的眼眸里满是失望的惆怅，仿佛有什么从中一闪而过，继而语气一转：“算啦，我们走吧。”
“……好的……”一边伸出安慰的猫爪却被梦馨有意无意躲过。
“没什么的。”梦馨幽怨的目光仿佛一把隐形的软刀子。几只猫径直走向敞开的门口，一阵吵杂自身后传来。
等等等等！留步留步！我们的公主还有救！！！！年迈老鼠的声音。
喵？什么？几只猫诧异转回脑袋。
人工呼吸！没错！人工呼吸！！！我想起来了！是人类发明的可以起死回生的一种方法，我教给你，我教给你！只是帮帮忙救救我们的公主！年迈的老鼠几乎就要手舞足蹈，希冀的尖锐目光钩子一样落在我身上，几乎是瞬间冲上来一把抓住我尾巴。就像是生怕我跑了一样。
“人……人工呼吸？”望者眼里几乎冒绿光的老鼠的我有些茫然。莫名其妙一阵头大。
猫咪的小小脑海里努力反复回想，但偏偏想不起来所谓的“人工呼吸”是什么。记得知识渊博的比特在男孩家里曾经教会我和梦馨很多关于人类的常识。只是偏偏没有教这个，更没有半分提及。
“老鼠前辈，请问这个“所谓‘人工呼吸’是……”猫咪小小心脏蓦地有不好地预感。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咳咳……”年迈老鼠突然变成颇不自然地躲闪的目光：“真的…很简单的。就是嘴对着嘴，往里面吹气，多吹几次就能把对方吹活过来的一种方法……咳咳咳～”
刻意而不自然的连续咳嗽声音尴尬汹涌。                              
“这算…什么。”听清楚之后的我呆住片刻。
笼罩在惊讶里的感觉，就好像嘴巴里被谁塞了一团毛线。脸上也突然热了起来，所幸猫咪灰色的毛发极恪尽职守地起到了伪装作用。然后我严肃的视线落在地板上安静睡着的鼠国公主身上——一动不动的鼠国公主，面容安详犹如水晶中的芳香百合花瓣，粉色宛若樱花般的眼角倾国倾城。难以名状的，而又如同仙子般的柔弱与美丽散发进空气，一个自然的姿势沉睡着，竟是莫名的诱惑力。
——倒像是很好吃的样子。
紧接着猫咪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于是我连忙咳嗽几声，装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这个……老鼠前辈，俗话说猫鼠授受不亲……咳咳～”几声剧烈咳嗽压下猫咪肚子对老鼠本能的悸动。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们的公主那么漂亮，你也不算吃亏…总之没有老鼠能冒大不韪去给公主做鼠工呼吸，所以只能是猫来做这件事。倒是便宜你小子了…咳咳咳……”眼冒绿光的年迈的老鼠步步紧逼。
“可是……我迟疑住。”
“——喵小狸，你倒是赶快做决定啊。”这时梦馨柔软的声音也突然古怪地从背后响起来：“…时间耽误不起哦，我感觉那个晕倒的人类可能快醒了呢。就赶快以大义为重吧。”
这个角度，我望不到梦馨的表情，只感觉梦馨白色美丽猫脸一定是面无表情的。但是听见梦馨好听的声音后，心中却突然一个激灵，仿佛有什么在猫咪渺小的心脏里刹那间筑起坚硬的壁垒防御。刚刚与梦馨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浮上心头：
——梦馨你……有男朋友？
——……现在，没有啊。
那时梦馨眼底一闪而过的鳞光，蓦地有些灼痛了心底，却无比悲凉地刺激了勇气。
“我按你说的去办，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救活你们的公主…时间紧迫，我帮你们。”    话语一顿，我甩甩尾巴，盯着老鼠放着绿光的眼睛，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不过，我心中有猫。就算我吻了你们的公主，也无法证明什么。”          
——更何况，我心中有猫。
来不及回头望梦馨的表情，我径直走向公主身旁，刻意压抑住内心的紧张。深吸一口气，我俯下身——
灵魂竟分外柔软的感觉。
猫咪慌张的小心脏扑通跳跃得厉害。唇齿相接处有些麻，有些酥，但更多的是一股淡淡的甜味。仿佛面前是一大块入口即化的棉花糖。我不愿多做停留，在均匀而缓慢地把一大口呼吸传进公主的身体里之后，迅速抬头，再认真重复着之前所做过的动作。
我不知道这场不断重复的拯救进行了多久，我只知道在我做这些的时候，猫耳里一片安澜，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动。声音变得格外迟钝粘稠而几乎无法察觉。身旁无论是猫咪抑或老鼠，皆安静无比像是发着一场持续不断的呆。
夏天尾巴上的最后一场雨水，以这样的隐喻。
浇灭了炎热，淹没了绿色，但随后而来的是秋季的凉爽与金黄。一种事物的咔嚓碎掉，一段不愿提及的感情淡忘掉，伴随的往往却是一段崭新的开始。
严肃着不断吹着气，机灵竖起的猫耳。按着老鼠的指示，双爪同时按在公主心脏的部位，挺直了猫身，用力以节奏下压。像是身处在葬礼仪式的肃穆现场，努力在猫脸上表现出万分严肃的表情。连猫尾也极力克制着让它呆在原来的位置。
安静。
持续不断的安静。
老鼠们期待着的小小眼睛里放射着星光，像是要把我和公主用目光吞噬一样。然后璐猫猫温和而轻柔的声音惊讶响起：
“我看到…你们公主的尾巴刚刚晃动了一下。”
于是老鼠们凑的近些。
这时感觉到公主已经有了明显的生命迹象。然后我直起身，舔舔满是冷汗的猫爪，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其实不知觉间早变得非常乱，就像随时会破胸膛而出的颤抖的琴弦。却并非由于鼠国公主美丽的眼角眉梢，而是因为一只猫，一只无可替代的精灵的猫。
风一般吹过的精灵，在钢琴按键上快速而灵巧地留下一连串指印，紧绷着的琴弦上下颤抖。
我的确想要静下心来，但每每余光偷偷小心翼翼瞥到身边的梦馨神色莫辨，幽绿光芒的琥珀瞳仁，心脏突然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突然攫紧。慢慢垂下猫咪的小小脑瓜，我只是感觉到慌张。
可我并不知道这种情绪缘何而起。
明明种族不同，猫鼠不两立，可即使明知道所有猫和老鼠都不会认为我是在做着一些占便宜的事情，但我十分想，非常想要自己在梦馨的眼里没有一丝瑕疵。就像一件洁身自好保养完好的光滑瓷器。
便突然不希望是我来完成这种事情，心里蓦地强烈升腾起让灰涯来为公主做猫工呼吸的渴望。虽然“猫工呼吸”很新奇。但在梦馨注视下，我的每个细微动作，都像是套上了沉重的压抑枷锁……
“老臣…老臣参见琳琳公主。”
这是猫耳边的一句鼠语将心绪拉扯回现实。
正神游物外的我抬起头，望见同样一头雾气的鼠国公主。粉色的眼角与白色的瞳仁，像是笼罩着一层唯美的雾气晕染。
好可爱的老鼠，不知道会不会好吃……
脑海里飞快闪出火光，不过又迅疾而决绝地掐灭。迅速在猫脸上表现出严肃的表情，我轻轻眯起眼睛，安静望着公主。
“我～已经死了么……”
刚睡醒的惺忪样子。琳琳公主眼光朦胧，但紧接着就望见自己身畔的四只颜色各异的猫，眸子里淡淡的一层薄蔼烟消云散。
——啊！猫！！！
融化了的好听声音。纤纤白爪猛按住胸口尖叫了起来，刹那间万分惊恐的目光盯住我的猫脸，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我尴尬甩甩猫尾，而身旁梦馨更是过份地舔舔白色'爪子，幽绿猫眸里闪过丝调皮的光。
“你可是老鼠公主，怎么还怕猫？”灰涯则在一边慵懒地开着玩笑，磁性而轻松的声音。
当视线回转到身边，却发现一群视猫如无物的，泰然自若的老鼠们，面容上并没有太过惊恐的表情。
于是琳琳公主的目光有些平静下来，疑惑的神色依然涂抹满可爱的面庞，语气是略稚嫩的镇定：““公主，公主就不能怕猫了么。你们是……”
——我叫喵小狸，剩下的，出去再解释吧。我轻声说。
〔5〕
沿二楼楼道里不知为何敞开的窗口无声跳出，猫爪心的肉垫很灵巧地承担了下落的冲力。再次呼吸寒冷却开阔的空气，我看到已经担心许久的小黄小蓝的目光。焦急带一点疲惫。然后我伸爪安慰地摸摸小蓝担忧许久的可爱的小脑瓜，小黄在一旁兴奋地摇着短尾巴。
恍如隔世。
东方的天穹混合着星与月，已经有了朦胧的光亮，隐隐约约看不太清。可是大地上夜色依然像是打翻了的墨汁般浓重。远一些的街道有混浊的路灯宛若喘息，但很快被寒冷与黑暗吞噬，奄奄一息的明灭。
刚刚从暖和的人类建筑物走入征途，才觉得寒冷刀子一般地割裂过来，毫无防备的我们像是站在窒息的满是冰碴的水里。猫咪冬季格外厚实的皮毛微微颤抖。
……
综上所述咳……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老鼠们围成一个圆圈，公主在中间，五猫一狗无声蹲坐在圈外面。
慢腾腾得让公主尴尬的语速，但每一字却很清楚，仿佛空气中一个个缓慢浮动的烙印。当年迈的老鼠大略交代完故事的起因经过结果，公主的脸已经热到快要蒸发掉。
站在原地一起听完的我，则尴尬地弹爪摸摸自己长长的猫胡子。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感觉尾巴一痒，转过头，我看见梦馨嘟起的可爱嘴角，配合灵动的猫眸示意，无声却生动无比地传递着“现在悄悄溜走”的意思。
我心头一跳。
的确，竟不知不觉间将这群老鼠当做可以一直并肩战斗的伙伴。然而其实是、终究是没有什么交集。无论是鼠国的公主，还是黑霸的千金，都已经救出来。老鼠们救了我与梦馨两条命，我亦救了两只老鼠。而如今我们却在这里发呆，又算什么。
于是我伏下身，屏住呼吸，缓慢无声地将身体一点点后移。
我尽量使猫爪的每一个落点轻柔隐蔽，无声后移了半米远的距离，我转过身，身后却传来琳琳公主羞急的声音，轻柔里带着焦急：“喵小狸？”
我停住要溜走的步伐。
猫耳里的语气顿了一顿。
紧接着“谢谢你”三个字，从身后温暖拂来。
我惊讶地转身，看到琳琳公主跑过来，有些孱弱的身体站在我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昂起清秀可爱的面庞仰视着我面无表情的猫脸。这时我看到她粉色眼角与白色瞳仁里散发出坚定的光。我清楚那是似曾相识的，无畏与真诚的光。
“虽然你是…猫，可是…可是，我不害怕你呢。”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可爱的两腮鼓起来。而不知道如何去接的我，却只有沉默。
我尽量使自己的眸光温暖。
“总之就是，你是一只特别的猫，是一只很好很好的猫。谢谢你救了我，还救了沙曙爷爷最疼爱的孙子。”声音是说不出的好听与柔软。
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飘过那个当初很没骨气的大喊着“饶命啊～我上有八十岁……”的灰老鼠。
“所以，我想，如果以后你能来我们鼠国，我代表我父亲的王国，代表所有的老鼠欢迎你。这是我对你的约定。还有……
——喵小狸，我们可以做朋友么？”
……
刹那间的震惊，我说不出话，只是沉默着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就连身边的猫咪与老鼠也全部愕然。
一只老鼠，和一只猫……做，朋友？
——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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