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相亲

　　
晚上，子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卧室小小的天花板，想着白天发生的所有事：轰然倒塌的家，殷切期盼的父亲，帮家中还债的姜白路，以及姜白路提出的要求。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把我保护在一个没有风雨的环境中，让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甚至我的父亲都希望我能够帮助缓解家中的困境，为什么他却愿意承担起不属于他的责任，以至于放弃自己的原则？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后，我又要怎么办呢？
我是他的什么人，凭什么能够接受他的施舍？
他又凭什么要求我的父母瞒着我，他以为他是我的谁？在他心中，我，又是他的谁呢？
子欣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些问题，一夜未眠。
家中的困境没有让她有任何的彷徨，从小她就羡慕姜白路小小家中的温馨。况且，现在所有的困难都被其他人抗在肩上，保护她不受到任何风雨的侵蚀。
所以，现在的她，仍然有余力去嗔怪那个明明具有满满的温情，却不愿把任何温情亲自投射在她身上的人。
刘开平对子欣相亲的事很着急，子欣刚一答应，他就联系了那位叫王建国的朋友，并且很快敲定了双方见面的时间。
子欣本想告诉张景天这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当她打通他的电话时，他似乎很忙的样子，匆匆忙忙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隐隐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他和她之间的问题因为这次回国而慢慢地浮现出来。这最后能够逃避的港湾自己还能停留多久呢？
时间很快来到了约定好的相亲日。
子欣在父亲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国宾饭店，这是一家超五星饭店，是父亲当年最钟爱的饭店，这里最注重的就是客人的隐私，因此也是所有商贾名流最钟爱的地方。
子欣父女到的时候王建国还没有来，子欣和父亲坐在预定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着那位传说中的好人。
忽然，子欣地目光定在餐厅中的某一点上，一张只有两人就坐的餐桌旁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只有背影，女的正对着子欣，飒爽伶俐，一副精明的模样，却时不时地因为对面男人说的话而露出愉悦地笑容。
子欣会被吸引，是因为那个背影，穿着黑色的西装，瘦削，挺拔，像极了姜白路的背影。
她有些失笑，姜白路是绝不会来这种地方，也不会这样讨一个女人的欢心的，也许自己真的是想姜白路想疯了，才会以为这个人就是姜白路。
她的胃忽然绞痛起来，一股抑制不住想要吃东西的欲望袭上心头，她用力地掐住自己的手，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甚至连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都不自知。
终于，王建国出现了。
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远远看上去，似乎身宽和身高差不多一样。
对这个人的记忆霎时在子欣的脑海中复活，她在父亲的宴会中见过他几次，偶尔应父亲的要求给他递酒的时候，他那色眯眯的眼神，和有意无意碰过自己的手，都曾让年幼的自己觉得很不舒服。
没想到，父亲让自己相亲的人竟然是他。
见到子欣父女，他的脸上堆满笑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临时开了个会，来晚了。”
说完，他把从头到脚子欣打量了几遍，似乎在评估货物一般。
“哪里哪里，我们也刚到，子欣一直都很仰慕你，这次也算是缘分了，哈哈哈。”
说完，拉了子欣一下。
“王叔叔！”
“子欣也太见外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几年没见，子欣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子欣笑了笑，没有回答。
倒是一旁的刘开平，很是积极热情地圆场，“是啊，子欣一直在英国读书，不怎么和社会接触，我总说她胆子小，你看，这不就是。”
“哈哈，女孩子嘛，胆子小点是应该的，我一直认为女人就应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像子欣这样的正好，嫁个好老公比什么都强。你说对不对？”
“就是就是，我也是一直这样教育她的。”
正巧服务生过来，子欣不管三七二十一，点了许多东西，一旁的刘开平和王建国，包括服务生都很吃惊。
刘开平拉了拉子欣的衣服，示意她收敛一些，见子欣却丝毫不为所动，刘开平只好开口道，
“点这么多能吃得了吗？”
“嗯。”
“女人多吃一点也好，吃多了才身体好，我前妻就是因为老要注意身材，不敢乱吃东西，才生不出男孩的。像子欣这样的正好。”
刘开平听到王建国这么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说的也是，子欣可没有这些不好的毛病。”
“可不是吗！你说，女人光知道减肥，瘦一些虽然好看，但是光好看，生不出男孩，又有什么用呢？”
子欣听着这两位大人的谈话，心中不由地想大笑出来，原来我的父亲要把我卖给这种人。
原来，我在这两个所谓成功商人的心中，价值只有两种，一种是换钱的工具，一种是生儿子的工具。
她多么想夺门而出，她受不了卖方恨不得对方立刻出价的迫切的心愿，更受不了买方那恨不得把自己扒光了评估的视线。
在这两个贪婪的男人面前，她动弹不得，只得把自己投身在食物中，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只有逃入食物的世界才能够让她忘记种种难堪和……屈辱。
这疯狂进食的奇异的举动与这高雅的餐厅似乎格格不入，她怪异的行为立刻引起了餐厅许多人的注目。
之前子欣关注过的那桌人也对子欣他们桌产生了兴趣，那个本来背对着他们的男人也在他对面女人的指引下回过头来观看。
然后，他的瞳孔蓦地放大了，沉静地脸上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怒气的神色，他对着对面的女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缓缓地走到子欣他们面前。
刘开平看见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桌前的男人，脸上忽然露出尴尬的神情，
“白路，你怎么也在这里？”
听到白路的名字，子欣猛地抬起头，落入眼帘的正是自己之前看到的男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姜白路。
这一年，姜白路已经四十四岁了。
他的两鬓已有隐隐白发，眼角已有浅浅的纹路，然而在子欣的心目中，她觉得他还是那样，风光霁月，淡然如水，超凡脱俗，她永远把他锁在他盛年的时光，锁在她爱的模样，也许永远都不会改变。
外面一切的嘈杂声已经消失不见，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她的世界也只剩下他。
千言万语，万般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低低的轻喃，“白路。”
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
此刻，他的眼中却没有她，他直直地盯着刘开平，脸上的怒气绽放开来，“开平，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带着子欣和朋友一起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姜白路看看坐在子欣旁边，几乎要靠上她的男人，声音中充满了讥讽，“是吗？”
刘开平有些难堪，“怎么，你不相信我？那你问问子欣，是不是这样的？”
王建国看着姜白路，忽然想起什么，道，“你不就是，你不就是，姜……”
姜白路没有回答王建国的话，只道，
“我只希望，你能够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和子欣也许久没见了，既然你和朋友一起吃饭，不如先放了子欣，让我和她叙叙旧如何？”
刘开平本来想要拒绝，但看到姜白路强硬的目光，又因为他欠他的缘故，底气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只得勉强同意下来。
一旁的王建国却不干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带走我的人？”
姜白路理都不理他，只拉起呆呆的子欣，带着她离开了饭店，将刘开平不停安抚那个暴跳如雷的男人的声音留在身后。
直到姜白路带着她想要坐上车的时候，子欣才意识到，眼前的姜白路是真的姜白路，不是她幻想出来的在她危难中踏着七彩祥云拯救自己的人物。
一股莫名地怒气涌上她的心头，她挣脱他的手。
“你是我的谁？连我爸都要把我卖了，你又凭什么要管我？我不用你管，我也不要你的好心，你走，走的远远的，不要再管我了。”
“子欣！你不要这样。”
“那我应该怎样？姜！叔！叔！既然，你已经决定不要我了，我现在怎样都和你无关。”她故意把姜叔叔三个字咬的很重。
停在一旁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子欣，不管怎样，先和我上车再说好吗？”
姜白路拉着子欣坐上车，子欣才注意到，开车的正是和姜白路一同吃饭的女人，想到女人在姜白路面前笑靥如花，自己却是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更觉得自己悲惨的无以复加。
“子欣，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会和你爸说清楚，以后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好吗？”
“不用了，姜！叔！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是我的爸爸，他想如何就如何，不需要你插手。反正，你早已经不要我了，不是吗？”
“即使开平他是你的爸爸，他也不应该插手你的生活，耽误你幸福。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女儿，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子欣只觉得，自己那颗因为见到姜白路又重新跳动的心脏，却被姜白路的话刺得好痛，她宁可他不要管她，也不要当他的这种怜爱。
她倔强地不要自己哭出来，把嘴唇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姜！叔！叔！你不是我爸爸，我也不是你的女儿，更不曾把你当做我的父亲，所以，你这样做，我是不会感激你的，永远都不会！”
姜白路不以为唯一，只露出那惯常的温暖的笑容，“我不曾想过要你的感激，我所希望的只有你的平安和快乐而已。”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子欣有一瞬地失神，仿佛过去的日子又重新回来了。
她摇摇头，甩去脑中的回忆，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永远也不会再快乐了。”
她不知道姜白路有没有听见这句话，虽然她是希望他能够听到的。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车子开到她的家门口，他才同她低低地道了一句晚安。
她冷淡地点点头，依旧没有开口，一个人走向通往家的道路。
就在她将要进入楼口的时候，她回过头，不期然撞见那个开车的女人摇下车窗注视她的目光。
那个目光里充满蔑视和敌意，四目之下，女人冲她露出挑衅地微笑，之后便开着车缓缓地离开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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