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狼狈

　　
潘心诚靠坐在床头，缓缓闭上了眼睛，神情漠然，语气中带着些许沧桑：“罢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候轻玉皱眉沉吟了半晌，望着潘心诚依旧憔悴的脸庞，终究徐徐叹了口气，然后抬起脚步走出了房门。
甫一出门，阳光便照在了候轻玉的身上，和煦的阳光，却没有半点温和的气息，他的脸上神情错综复杂，紧皱着的眉头也依旧没有松开。
顺着白玉石桥，候轻玉一路上若有所思，与潘心诚的种种往事，忽然一幕幕地涌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你怎么在这？”
一个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淡漠地从白玉石桥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候轻玉身子一震，被打断了思绪，抬头看来。
却见前方不远处，聂城主身着一件火红的长袍，步履沉稳，负着手顺着石桥，迎面走了过来。
候轻玉身子一震，当即拱手欠身，恭声道：“聂城主，你怎么来了？”
聂城主深邃的眼眸，深深望了候轻玉一眼，走到他的身旁停了下来，淡淡道：“他怎么样了？”
候轻玉微微抬头，看向聂城主，脸上神情错综不定，欲言又止。
聂城主望着候轻玉，以他的眼光，如何看不出候轻玉的心思？过了半晌才道：“这么说，他已经……”
聂城主并未说下去，一双深邃的眼眸，忽然变得炯炯有神，明亮而尖锐，似乎要看进人的内心深处。
候轻玉嘴角动了动，低下了头，缓缓道：“潘公子他……他可能过不了此劫了。”
聂城主闻言，忽然冷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负手走了两步，面朝湖面，缓缓道：“竖子不识大体，与我们并非同道中人，你也不必难过。”
候轻玉微微叹息一声，望着聂城主的背影，似乎觉得，聂城主的背影已经不再像起初那般熟悉。
早在二十年前，他与聂城主还有潘心诚，三人情同手足，共同为玉林城谋求福祉，才有了今日玉林城这般翕然昌盛的景象。
可是时过境迁，乌飞兔走，还在坚守初衷的，便只剩下潘心诚一人，而聂城主也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人情淡漠，利欲熏心，仿佛路人……
就在这时，聂城主冰冷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麒麟子’一事，可有眉目了？”
候轻玉怔了一下，当即回过神来，缓缓道：“潘公子心智过人，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聂城主身子一震，回身向他看来，眼中寒意逼人，愕然道：“什么？”
候轻玉徐徐叹了口气，缓缓道：“他已经猜到，逸剑山庄之事，我等乃是幕后舵手。”
聂城主沉吟片刻，忽然冷哼一声，拂袖一甩，又回过头去，冷冷喝道：“那又怎样？若不是他数年前碍手碍脚，鼠目寸光，说不定我等如今大业已成，岂会任那煊皇摆布？究其根源，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啪”地一声厉响，却是聂城主一怒之下，一掌打碎了石桥上的护栏石墩。
候轻玉身子一震，心头五味杂陈，迟疑了一下，才沉吟道：“如今事已至此，潘公子又守口如瓶，麒麟子一事，只怕煊皇未必就会善罢甘休，我等……”
“这还用你说？”聂城主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沉吟了许久，又缓缓出了口气，幽幽地道：“潘心诚顽固不化，他是把我等二十年来，所付诸的所有心血，放在火上烤啊……”
候轻玉脸上有迟疑之色，嘴角动了动，却又欲言又止，微微低下了头，终究没有开口。
空气瞬间静默了下来，两人都是心事重重，脸上的神情也是阴沉不定的。
凉风习习吹过，掀起了二人的衣角微微摆动，聂城主负手而立，面向湖面，他的长须如墨，垂在胸间，随风浮动。。
过了半晌，聂城主忽然转过了身，大步走了开去，走过候轻玉的面前时，忽然沉声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他。”
候轻玉闻言身子忽然一震，眉头皱的更紧了，似是有些害怕什么，脸上神情也随之忐忑不定。
他转头望着聂城主的背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瞬间语窒。
他怔在了原地，仿佛在做一翻激烈的思想斗争，望着聂城主的眼神错综复杂，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直到……
聂城主宽阔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了湖中阁的阴影下，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逸剑山庄地界，一座不知名的密林里。
于霜搀扶着杨雪璃，缓慢地前行着。
密林中的落叶很厚，被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眼前仍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凉景象，林木丛生，云烟缭绕，凄寒而萧索。
二人顺着一个方向，如此行进了约莫三个时辰，此时也不知到了哪里，忽然听到了几声杜鹃鸟的啼鸣声。
杨雪璃的面色苍白，一身雪白的衣裳，也沾染上了几许污垢，胸前的殷红血迹，看去已经淡了许多。
她面无表情的走在前头，沉吟不语。
于霜的神情凄惘，一路上扶着杨雪璃，也是心事重重地继续向前走着。
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杨雪璃忽然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身子，一双眼眸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向四周观察了起来。
于霜有所察觉，皱眉望向她，奇道：“杨姑娘，怎么了？”
杨雪璃并没有立刻说话，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听，什么声音？”
“什么？”于霜愕然，凝神细听，忽然脸上浮出喜色：“我听到了，是流水的声音。”
杨雪璃明眸淡淡望了他一眼，抿唇点了点头。
日头都已西斜，二人一路走来，路上的阴风撩起落叶，时不时便会打在脸上。
他们二人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许风尘之色，尤其是于霜的脸上，污秽的尘土更是爬满了脸颊。
杨雪璃毕竟是女儿身，自幼便爱洁净，走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也不禁一路上皱着眉头，也不知擦拭了多少遍自己的脸庞，恨不得将这些该死的灰尘污垢，全部擦拭掉。
但也因此看上去，玉也似的脸庞上，虽然有些苍白而憔悴，但也基本还算清丽。
再者，二人一路走来，也早已经是口干舌燥，此刻听到有隐约的流水声，岂能他不叫他们二人喜上眉梢？
只是下一刻，二人又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却是不知这“潺潺”的流水之声，声源却是来自何处。
于霜挠了挠脑袋，眼中精光一闪，道：“杨姑娘，我先扶你休息一下，我去找找水源在什么地方。”
杨雪璃抿唇点了点头。
在于霜的搀扶下，杨雪璃坐在一颗大石头上，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理了理肩头的乌黑长发，转头对已经迫不及待的于霜轻声道：“一切小心！”
于霜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开了。
杨雪璃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心中暗暗地道：若是世人都如你一般善良，那该有多好……
不消片刻，于霜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杨姑娘，我找到水源了，找到水源了！哎呦……”
高兴之余，却是脚下一个不注意，踢在了一个荆棘丛上，当即就身子往前一扑，被绊倒在落叶上，发出了一声惊恐的痛呼声。
杨雪璃的思绪被他打断，闻声身子一震，回过神向他看来：“你……”
杨雪璃明眸看着他，话说到一半，却又忍不住淡淡的笑出了声来。
只见于霜蓬头垢面的，正从地上爬起，头上还盯着几片叶子，颇有几分滑稽的模样。
杨雪璃望着于霜灰头土脸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
于霜毕竟正值身强体健的年纪，虽然这一跤摔得不轻，但毕竟地上的落叶很厚，因此倒也没有受伤。
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叶子，望着杨雪璃，尴尬的笑了笑，脸颊一红，低下了头，向杨雪璃这边走了过来。
杨雪璃看着他稍显狼狈的样子，不由得皱眉道：“你……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那般清丽而低沉。
于霜嘿嘿一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立刻道：“我，我没事。”
说着说着，他的两只手也似乎隐隐发烫，拍打了一下周身之后，也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合适。
杨雪璃望着他的样子，不觉心中好笑，嘴角微微上扬，岔开话题道：“你找到水源了？”
于霜怔了一下，随即面有喜色，道：“找到了，找到了，就在……”
他说着，手指向一个方向，回身又道：“就在那边不远处，走，我现在就扶你过去。”
杨雪璃也是有些迫不及待，当即点了点头。
于霜搀扶着杨雪璃，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果然有一条蜿蜒的小溪，呈现在二人眼前。
溪水清澈见底，湍急处“潺潺”作响，清灵悦耳，数不清的鹅卵石安静地躺在水底，被溪水冲刷地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于霜望着绵延流淌地溪水，不由得心中一喜，向杨雪璃看来。
杨雪璃忽有所觉，也望向了他，秀眉一动，疑道：“怎么了？”
于霜赧颜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我们有救了。”
杨雪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依旧还有些许污垢，只是这丝笑容，却仿佛烙铁一样，镂刻在了杨雪璃的心里。
她的嘴角动了动，明眸挪了开去，淡淡道：“你扶我过去吧。”
于霜点了点头，扶着杨雪璃向溪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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