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始信项将笔挥洒

　　
项兵已打扫完战场，押着剩下的魂魄俘虏自回冥府，村里的树梢上下，房檐屋后都挂满了尸体，滴淌的鲜血在低洼处汇城了一口池塘，老槐树村变成了血池地狱。冷雨凄凄，血河潺潺。
雷公怒呆立于尸林间，怅然若失，任凭血雨腥风拍打着脸颊。心里百转千回：月夜诵经声，回魂湖畔包扎送饭、幽静路上的千般呵护、老槐树村前的依依不舍，等等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终于下定决心，朝幽莲和项将军消失的方向急奔而去。项将军带着一队亲兵，与幽莲同骑战马，见他自后跟来，有些意外，语气颇为不善，“本将已对你网开一面，劝你趁早离开。”
雷公怒不回答，径直来到幽莲跟前，却被两个鬼将使叉架住，两鬼将气势汹汹，吼道：“不得靠近将军夫人。”
雷公怒嘶声力竭的喊道：“小妹，你真的要随他而去做将军夫人吗？你这一走，咋们就阴阳永隔再无相见之日了。”
幽莲低头不言，始终不与他目光相接。项将军喝开架住雷公怒的鬼将，剑眉一竖，不怒自威，“怎么，你要留下本将未婚夫人不成？”
雷公怒泠然道:“成婚云云，都是你一厢情愿，她可没答应你。她好好的一个阳世之人，你凭什么把她带去冥荒血狱？”
项将军哈哈一笑，“本将兵临天下，威震四方，她不跟我走，难道跟着你这个已是穷途末路的小子颠沛流离？你且问问，看她愿不愿意和我走？”
雷公怒抬头道:“小妹，你看着我，你身上被荆棘划过的伤口没有痊愈，却只身赶往冥荒，往后谁来照顾你？”
项将军冷笑道:“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本将有千古良方，一入府中，便聘请名医用药，她伤口马上就能愈合，往后将军府上下谁不听从他的指挥，又怎会是孤身一人。”
雷公怒不答，依旧问道：“小妹，我脑海里始终深印着你我初次相见时你羞涩模样，我永远记得你送往回魂终点湖边的热汤，永远记得我离开时你依依不舍的目光……”
幽莲眼中含泪，“大哥，你别说了，就这样吧！”幽莲催马欲走，雷公怒张开双臂拦住，“我不信你是贪图荣华之人。”
旁边一个女将道:“小兄弟，你若真是喜欢，就不该这样抓着不放，她能过得幸福才是你最大的心安，我想你也不希望她一生与你颠沛流离吧？”
此语让雷公怒愕然无言，心想：这女将说得对，苦苦纠缠本不是我的作风，何况我有何权力去纠缠？她只是我一个异性小妹而已，现在有了好的归属，我应该高兴才是，我已经有了妻子，这样纠缠于理不合。想及此处，纵然万般不舍，我也只得让开道路，转头望着远方，“你们走吧！”
项将军对那女将投去赞赏的眼神，随即道:“小兄弟，本将看在你前世身份的面上，已饶你三次不杀。若再让本将第四次遇见你，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雷公怒闻言又想：若此时离开，倒似乎是惧于他的威势，便冷冷问道:“敢问将军，饶了我哪三次？”
“第一次在大荒西山上，本将勾去了那向胖子的魂魄，却饶过了你。第二次是刚才之战，本将有盔甲大阵，若要杀你，恰如捏死蝼蚁一般。但本将看在幽莲小妹妹份上，对你未下杀手。第三次是现在，你想要截留本将未婚夫人，若是常人，已经死过千次万次了。”
“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将军不杀之恩了？”
“那也不用感谢，本将本来惧你前世身份，欲将你杀了以除后患，但从你大战时表现的武功法术来看，你的存在已不足为虑。而且你已完全记不起前世之事，本将就没杀你的必要了。”
被对手打败并不可恨，可恨的是被对手轻视。雷公怒压住心中怒火，“项将军自以为法力天下无敌，便不将在下放在眼里么。”
“不敢，不敢，天下英才辈出，强于本将的不能说数不胜数，但这三五个是有的。至于你嘛，你那火焰功倒是有些门道，拿来烧火煮饭肯定实用。”
“在下不才，愿意领教将军高招。”
“与我打斗之人都没有一个活着的，你可要想好了。”
父母双亡，师父身死，陈大年不知去向，幽莲一心嫁入豪门。此刻雷公怒早已心灰意冷，冷冷道:“若是在下不敌，项将军将我杀了便是。”
“好啊，你修为不高，胆气倒是不小。不过你法力太过低微，只怕我一招就取了你的性命。不如这样吧，天地万法，你任选一样，我与你比试，若是本将输了，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条件，若是你输了，便请离去，看在小妹妹面上，本将不为难你就是。”
之前说话开导他的女将道:“项将军，杀鸡焉用牛刀，末将不才，愿代将军出战。”
项将军道:“如此有劳了。”
女将军脱掉盔甲，冲他抱拳，“雷兄弟，在下上官静茗，领教高招，请问雷兄弟使什么兵器？”
雷公怒自腰间解下斧头，之前斧头遗落战场，大战完之后，他已去捡来带在身边。
他对兵刃作战一窍不通，但这斧头是师父传给幽莲的事物，此时使用，但盼幽莲见了能够回心转意。
上官茗静使双鞭，身体急速旋转，招法严谨。雷公怒急挥斧头横劈竖砍，不成章法。数招一过，她右鞭架住斧头，左鞭撞在雷公怒胸口。雷公怒倒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雷老弟，你输了。”
雷公怒理顺气息，高声道:“不见得。”
挺斧再上，这次他学得乖了，不再与她见招拆招，只将幽灵火焰真气使出，将斧头烧得通红，舞出滚滚热浪，急砍猛劈。
上官静茗见他使出法术，默念口诀，身上生出一亮锃锃的盔甲，手上双鞭变成了两把弯刀。她所修法术五行属金，可以随意召唤铠甲兵器。
但五行之中，南火克西金，雷巩公怒修行的灵笈十四道又属于万法正统。几招一过，上官静茗的盔甲被火焰熔化，弯刀也被熔毁。只得退开几步，想要再生盔甲。雷公怒哪会容她作法成功，急使滚滚热浪朝她击去。上官静茗立即衣衫熔毁，露出了贴身内衣，束发绳子也被烧断，秀发长垂，在热浪下随风飘飞。
雷公怒本意是将她打败，并不想伤她性命，岂知让她变成了这番模样。心中惭愧，转身回头，不敢观看。
雷公怒真气撤回后，上官静茗再生盔甲，挡住身体，自他身后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雷公怒尚不敢回头，“你之前出言提醒过我，又不杀我在先，我岂是恩怨不分之人。”
“那你转过头去干什么？”
“非礼勿视，在下无心之举，已让将军难堪，岂敢再无礼观看。”
上官静茗哈哈一笑，走到项将军跟前道:“项将军，末将很是喜欢这雷兄弟，将军把她赐给我可好？”
项将军是个敢爱敢恨之人，心里喜欢就大声说出来，他的部下受他影响，也是这般作风。上官静茗这个女将也不例外。
项将军笑道:“本将可作不了他的主，你问问他，若是他愿意，你领去就是了，不过他前世身份特殊，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你要三思而后行。”
上官静茗回头说:“雷兄弟，你觉得我怎样？”
雷公怒一怔，“上官将军法力高强，乃女中豪杰。”
“我说的是长相方面。”
“这个……这……”
“直说就是！”
“上官将军身材妙曼，虽说不是绝世无双，但也是难得的美貌佳人。”
“那你可愿随我去，做我夫君？”
雷公怒吓了一跳，忙道，“将军美意，在下心领，不过在下已有意中人，此生不再另作他想。”
上官静茗看了一眼幽莲，道:“理解，理解，这事太过突然，你一时难得接受也属正常。我住在酆都城里，他日你若想开了便来寻我，我时刻都等着你来。”
“将军不可如此，三界优于在下得男子数不胜数，在下法力低微，才疏学浅，实不配与你作伴。”
雷公怒这话说得甚是缓慢，实则是说给幽莲听的，但幽莲自始至终都低着头。
雷公怒心如刀割，对项将军道:“将军，下马一战吧！”
项将军有些吃惊，“怎么，还要打吗？不打了吧，我饶了你便是。”
“刚才将军说过，天地万法任我挑选。那好，现在我就与你比试驭火之术。”
项将军跳下马来，“好啊，那就来试试，怎么个比法？”
雷公怒指着前方大小差不多的山丘，“这里有两座山丘，咋们各使法术，谁先将此山削平，就算胜出。”
“哈哈，本将修炼千年，这种比法还是第一次，来吧！”
说完牵过马匹，往山丘驰去。雷公怒也快速奔跑，但还是没有马跑得快。到达山脚时，项将军早已使出呼风唤雨法术，在山顶降下大雨，将山头削去。
雷公怒不敢怠慢，自山脚使出火焰功熔化山体。
项将军在山顶哈哈大笑，“本将以为你有搬山填海奇术呢，原来还是这招。”
雷公怒并不回答，只猛催火焰，山体在火焰功焚烧下化成灰尽飘走，逐渐熔开一个大洞。
项将军见状，干脆不再降风雨，自天边招来层层黑云，从山上拔起一棵柏树，凌空飞起，以云作墨，以树作笔，以苍天为画纸。好整以暇，在半空作起书画来。
只见他衣袖飘飘，姿态潇洒。长身玉立，宛若仙人。大笔一挥，天空出现一条盘旋黑龙，几度飘洒，几度点缀，黑龙变成了一排排书法:“愁阴沴阳景，孟春犹苦寒。腾云涌岩岫，落雪蔽江干。街衢溢潢潦，井谷生狂澜……”
题的是明朝开国元勋刘基的《次韵和石末公春雨见寄》
书法笔意连贯，如长江大河，从雪山而来，承载千山灵气，融汇万水婉转，皆具历史幽暗，独有时代磅礴。远处一干鬼将拍手叫好，喝彩声如雷鸣滚动。
项将军翻上云端，脚踏黑云，身体快速游动，将树笔抛去云霄之外。同时双掌翻开，一阵推拿，满天的白云尽数控于他的手中，继而急速后退，用白云拉起了一块长方形帷幕。随后手推黑云，做磨墨之状，黑云在他的推磨下似乎变得更加柔软流畅。
他伸手接过自上空落下的树笔，沾了云墨，在长方形白云上快速挥毫。不一会儿，白云出现了一福绝妙无比的山水画。一阵风起，画中流水潺动，鲜花绽放。画中老翁居然开始弹奏《高山流水》，琴音却是项将军在一旁吹出的口技。
幽莲自马背上露出了惊讶以及崇拜的眼神。项将军见状，又在白云上勾勒起来，那些山山水水慢慢变成了幽莲的身影。项将军在她的身上加画了王冠锦袍，瘦弱的幽莲变得高大起来，目测远方，轻挥玉臂，俨然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众将忙跪在地上参拜，“臣等祝愿将军夫人千岁千岁。”
幽莲红着脸，语无伦次的道:“使不得，使不得，大家快请起来。”
这时雷公怒已将山丘熔空，“轰隆”一声巨响，山体全部倒塌，只需将废墟全部熔化便算大功告成。但他真气已经耗尽，实已无力再催火焰。
项将军没想到他真有熔山的力量，忙重聚黑云，双手覆盖山丘，黑云在他阴气的感染下，变成狂风暴雨，猛烈降下冲刷山丘。
山丘很快泥浆尽去，露出了白森森的岩石。项将军招来雷电，猛劈岩石，岩石被劈成碎块，从山顶滑落。
雷公怒见他进度神速，不敢稍作休息，搜经刮脉，挤出残存真气，快速焚烧。
烧了小半，真气不济，瘫软在地上。项将军显然看出了他的处境，冷冷一笑，把雷电催得更加猛烈。
雷公怒艰难的站起，平推双手再催火焰，但真气微弱，火焰变小，进展也时分缓慢。丹田空虚，储存于心脏的血液倒灌出来，岔入经脉中，直灌丹田。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股鲜血。血性属火，喷洒在火焰上，火焰立即长到两丈多长。山石草木被火焰一燎，立即熔化。
知道了血液可以助长火焰之势，雷公怒空出左手，一拳击在胸口，“噗！”再吐鲜血助攻。
幽莲见他连喷鲜血，大惊失色，纵马疾驰来到身旁，眼中含泪，“大哥，你别再使真气了。”
雷公怒冲她摇摇手，继续捶打胸口喷血。
幽莲哭出了声音，“大哥，你别这样。”
雷公怒仍不理会，继续催火。幽莲见劝不住他。跑到项将军那边道:“项将军，求你们别比了，再比下去，他非吐尽鲜血而亡不可。”
项将军道:“只要他开口认输，本将便停止比赛。”
幽莲又跑到雷公怒身旁，“大哥，你比不过他的，快认输吧，保住性命要紧啊！”
雷公怒艰难的摇头，有气无力的说:“今日拼死在这里也不认输。”
幽莲声音哽咽，“大哥，你别这样，小妹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嫂子还在县城里等你呢，听小妹的话，收起火焰去吧！好不好？”
雷公怒吐血过多，双腿瘫软，疲惫至极，若在平时，必然会停功不发，但他咽不下项将军对他的轻视之气。仍然凭着残存的意识机械性的喷吐鲜血。幽莲急得大哭，“大哥，你别比了，我答应你，不和他去就是了。”
雷公怒穷尽精力，终于在项将军将最后一块岩石劈碎之前将剩下的废墟尽数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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