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一年三月，牙风镇外已是繁花满地，夕阳西下微风轻起，十里桃林纷扬将半边天空染得绯红。然而此间美景入眼却少有人留恋，因天色渐晚，再不入镇投栈恐怕就只能在客栈门前的老杏树下打地铺了，所以众人皆是行色匆匆无暇顾及眼前美景。云纱驻足站在牌坊前看了许久，同行的米泠提醒道：“宗主就算你看到这次比武大会结束，桃花也不会马上变桃子，如果我们再不去找客栈，今晚势必要睡桥洞了。”
云纱提了口气回答道：“胡说，前面的桥哪儿有桥洞？”
米泠：“……”
苏陆失踪那年的冬天，宗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凌云宗大师兄千岳，虽则也是个少年，但有人主持大局，终勉了这个百年门派的破败之局。千岳说苏陆失踪前曾休书于他，指明了让云纱接替宗主之位。但在这纷乱的江湖中女子做宗主者实在少之又少，何况云纱还属于本事稀疏，各方面都很平那一类，这个宗主当得着实有些心虚。
“泠泠，咱平日里能不当着别人的面叫宗主吗？”
米泠斜斜看了云纱一眼：“叫你宗主还让你跌份儿了呀？虽然咱们现在是小门小派，但好歹曾经也辉煌过，不就是想要重振凌云宗才来参加名剑山庄举办比武吗？就要叫你宗主才显得高大上嘛”米泠跟云纱呆久了也时常胡言乱语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那我叫你也行啊！”
米泠：“嘿嘿！我漂亮得根不行像实力派，还是你比较像”
云纱：“能不变着法损我吗？”
米泠：“不能！”
对于米泠这样“义正言辞”的回答，云纱其实无法反驳，因她街头霸王四十二式样样精通，云纱就算反驳也打不过……。
镇前的石桥两侧客商云集，热闹非凡，几个身着粉衣的美貌女子正挤在胭脂铺前买胭脂，微风之下裙袂飞舞，与这漫天桃色融为一体，难以言说的美。她们的衣袖之均以金线绣金羽凤仙为记，那是云仙阁独有的标记。云纱幼时在云仙阁学艺之时并未真正学到什么，反而是入了凌云宗以后，因年纪太小苏陆特地找了位曾师出云仙阁的姐姐授她武艺。云仙阁虽属瀛州，但实际却是在徐州与瀛州交界之地，名剑三庄与之相距不远，十年不曾回去，如果不是比武大会在即她其实很想回去看看，至少看看当年将她驱出去历练的“师父”有没有入土为安。
目光落掠过云仙阁弟子落在镇上一铁匠铺子前面的桃树下，一个衣着普通但长相清俊的男子正坐在桃树下看着胭脂铺上买胭脂的几个云仙阁弟子，米泠见云纱停住脚，疑惑道：“人家又没看你，你这直勾勾的眼神看起来很花痴！”
当然像云纱这样一直把脸皮当身外之物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感到羞耻的：“长得好看嘛多看几眼又不收钱，不过他看的却是那几个云仙阁的美人，虽然很不愿承认她们是美人，但事实就是事实，不能因我不承认而改变。你看我，虽然从不承认自己曾是云仙阁弟子，但从来无法否认自己天生就像是云仙阁弟子。”
米泠恶寒了一阵恶心了一阵，一群人从面前飞奔而过时才回过神来，推开云纱便冲向生意火爆的客栈，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这个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连间柴房都没留下。
云纱赶上去拍拍米冷的肩安慰道：“没有关系，偶尔露个营也别有一翻情趣，门前的老杏树下虽然已经人满为患，但屋后面还有一片竹林嘛！”
安慰得她欲哭无泪，气鼓鼓拍掉云纱搭在肩上的手，拽住路人便问：“劳驾，这镇上还有别的方能住吗？”恶声恶气一连问了五位长相粗犷大哥，若非她长得美好，估计早已血溅当场。
就在米泠要拉第六位胡子大哥时，背后传来温润嗓音：“此路通往徐州稍远，这是路上唯一的小镇，鲜有客商行走，所以平日清冷，只有三年一度的比武大会才会热闹上一阵，现在天色已晚怕是不好找住的地方。”
米泠闻声放下手，云纱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并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报以十分的好感，回过头打量，竟然是刚才桃树下的男子。这样肆意打量让原本大方有礼的他微微促狭，而后又自顾的淡笑道：“两位可是凌云宗的人？”
他此语一出两人都怔了怔，因她们都知道凌云宗即便曾经辉煌过，但世人善忘，那些先辈的风光过往，投浩渺江湖之中不过微尘一粒，远没有到是个人都能知晓的地步。
“你怎么知道？”米泠问出云纱想问的问题。
他并未回答，只用手指了指云纱的发髻，米泠顺着他的手看了看，作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一阵大笑。云纱心下奇怪，抬手摸了一把，原来米泠不知何时将比武大会的签令倒插到了她发髻里，签令是金箔打造并无什么重量，但外形像两根长长的牛角，上面漆了门派名字，原本是挂在腰间比武大会查验身份之物。云纱回想起刚才路人的眼神，想到自己竟头插牛角一路招摇过市，顿时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米泠拍拍云纱的肩安慰道：“没有关系，宗主大人偶尔另类一次也别有一翻风彩”
云纱正欲拨出手中配剑给告诉米泠什么叫做血染的风彩，青年却将她拨出的剑按了回去开口道：“在下乔一南，早年曾在凌云宗学艺，与前宗主苏陆是至交好友，后来因故离开，你就是现任宗主云纱吧？我现在回来还可以吗？”
云纱入门时凌云宗人已不多，旧年之事她不甚清楚，旧时的人就更不认识了，但不认识归不认识，在这种时候相遇大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他虽身姿不俗，但气质斯文并不像常在江湖行走之人，云纱有些不确定道：“你……确定？”
因凌云宗平日强买强卖求着都未必有人肯来，而今居然有人主动要入伙，所以云纱既兴奋又担忧，声音大概有些怯怯。
他似乎看出云纱的怯怯，语气温和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坚定答道：“确定”
米泠高兴及了：“太好啦！这还没参加比武大会就有人慕名而来啦！”
“……慕名而来”米冷是云纱接任宗主后才入的凌云宗，对凌云宗的过往更是无知无觉，而云纱偶遇“故人”难勉心生感慨，刚攒出一些伤感，现下却被米泠大开的脑洞吓没了。
乔一南订了两间房，据说乃是因为他有先见之明，知道每年这个时节客房紧张，所以提早订下来准备名剑山庄比武大会期间高价转让给别人好从中赚上一笔，没想到便宜了云纱和米泠，至此今晚倒是不必到屋后的竹林打地铺了。
一路劳累，米泠在给千岳飞鸽传书后便早早入睡了，而云纱在床上翻了半响还没睡着，只好翻身下床出去走走，临出门时想了想又折回头将桌上一壶冷茶带走。
虽已春暖，但三月正是乍暖还寒时节，入夜的风带着凉意拂过竹林，引得竹叶沙沙作响，小镇三面环水，竹林还是那片竹林，环绕整个镇子的清澈河流依旧清澈，月明星稀映着水光粼粼，远处桃花开得正烈，合着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幽香，正是对酒当歌的好时节。再也没有人记得十年前这里也曾血流漂杵，尸堆成山。云纱寻了块大石解下随身的剑，却没解下身后布套，布套里装的那是十年前她生命垂危之际还牢牢抓在手里的剑，这些年来除了洗澡睡觉几乎从未离身。
刚给自己添了杯冷茶，才喝了两口便听到身后有脚步踩过竹叶的窸窣声，警惕的拨剑转身。
“这么晚还不睡，跑到这里一个人喝闷酒？”来人却是乔一南。
云纱放下剑尴尬道：“是茶来着！”
乔一南从旁坐下伸手拿起地上的茶闻了闻有些不解道：“凉的？”
“……对，降火！”
“三月春寒姑娘家凉茶还是少喝为宜”
“没事儿，师兄说我根骨奇特也算半个男人……”
他放下茶不再说话，云纱知道自己经常说些奇怪话，别人听不懂，对于这样的沉默早已见惯不怪，自顾的撑腮望着这难得的好月夜，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问道：“纱，当初大家都离开了凌云宗，为何你没离开？”
听到这个称呼，云纱的心瞬间紧了一下，紧完后却隐有熟悉的愉悦之感，若在平时肯定恶毒的想这人真会自来熟，但在这萧萧夜风之中却很暖心，并不让人反感。
“为什么？”月色幽远，她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次才郑重答道：“因为师兄说凌云宗是我的家呀！”
“家？可他自己不也离开了吗？”
大概觉得这样的说词太过冠冕堂皇，云纱有些不好意思便改了一下：“师兄离开自有他离开的理由，而我留下只是因为我无处可去罢了，夜已深，我们明日还要赶往名剑山庄参加比武大会，就不陪你赏夜景了，若是不嫌弃，这壶茶赠与你，合着这夜景倒也别致”
提剑穿过竹林，有落叶悠然而下，十步开外他说：“真是个认真的人”
云纱稍稍顿足，只有余音伴着竹林沙沙随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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