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反省

　　
01
皓然和木易接着来到玉泉县吉早镇。
两人先到菜市场买了几斤猪肉、几块豆腐和一些糖果，然后把车开到镇南一公里处，停在那棵倒鳞木和石头菩萨旁边的一块平地上，直接朝对面的覃美家走去。
刚放寒假，在杉木县一中读高二的覃文也正好在家。
母子俩正坐在堂屋中间面对面说话。
见皓然和木易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覃文喜出望外，连忙跑出来拉着两人的手一起进家门，对覃美说：“母亲，这两位叔叔，就是刚才我跟你提到的恩人。”
覃美立即起身，一手握着皓然的手，一手拉着木易的手，激动地说：“我说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有钱交了学杂费，吃饭也不用愁了，还以为他是去干坏事得来的钱呢！原来是两位恩人慷慨解囊相助。太感谢你们了。”说罢，“扑通”一声，双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激动得泣不成声。
皓然和木易慌忙把她扶起来。
“千万不要这样。”皓然说。
“你这大礼，我们担当不起啊！”木易也十分激动。
皓然拉着覃美坐好，转过头用几乎是责备的口气对覃文道：“我是怎么交代你，忘记啦？”
“母亲担心我去偷，或者去抢，逼着我说，我是不得不说啊！请两位叔叔谅解。”覃文也是满面泪水。他突然站起身，又想要行大礼。
木易眼快，连忙把他拽回座位，说：“别这样，我们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要你好好学习，明年考上大学，掌握真本事，将来才有能力报答你母亲的养育之恩。”
“我一定努力。”覃文信誓旦旦。“将来不仅要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还要报答两位叔叔的扶助之德。”
覃文说罢，抹掉脸上的泪水，又凑近皓然的耳边悄声道：“其他的事，我没有跟母亲透露半个字。”
皓然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两位叔叔应该还没吃饭。文儿，快去煮饭。”覃文立即起身就要架锅。
皓然连忙阻止道：“我们已经在镇上吃好，不用麻烦了。”又转过身来指着刚才从镇上买来的东西，对覃文道：“你把这些东西搁好，然后到门口放风，叔叔有事要跟你母亲说几句话。”
“你们帮了孩子，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有什么话就尽管问，还买这么多东西，我真是见到活菩萨了。”覃美看着两人买来的礼物，激动的眼泪又流淌出来。
覃文先把菜和糖果放好，又给两人倒来两杯热水，然后提着一根板凳，手拿着一本书，懂事地到门外的鱼塘边看书去了。
02
“我们是市刑警支队的警察。我叫皓然。”皓然又指着木易：“这位是我的同事，他叫木易。是我的助手。”
“先前覃文已经说了。我知道两位叔叔是市刑警支队的警察。我本来想写一封感谢信寄给市公安局领导，正愁着不知道两位好心人的名字。今天你们来得正好，不用我去打听了。”
“大姐，你千万不要写什么感谢信，这样对我们目前开展的工作反而不利。也许你的一封感谢信，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千万不要写。”
“遇到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啊！”覃美又低低地抽泣起来。
皓然安慰她止住泣声，直接说：“我们是为你姐覃茜当年那起凶杀案的复查而来。也许能从你这里了解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我刚才猜想，两位叔叔十有八九就是为此事而来。”覃美的泪水还在流淌。
“你怎么能看得出，我们来就是为你姐的事呢？”皓然小有惊讶。
“包括去世的父母在内，我们一家人从来都不敢相信，是我姐杀死了若林。因此，我一直抱着姐姐的事，迟早会有平反昭雪那一天的到来。”
“你和你去世的父母，知道或者怀疑是谁杀害你姐夫若林吗？”
“是谁杀害姐夫，我们不知道，也不敢去怀疑，但可以肯定不是我姐覃茜能够杀害牛高马大的姐夫若林。何况他俩感情一直都很好，恩爱有加。这案一定有冤情。”覃美停了一下，思索片刻，又道：“事情都过去将近二十年了，父母也因此含恨九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即使查出真相，那又有何用呢？”
“还冤死的人以清白，让善良的人们看到真相，给后来人从中吸取教训，维护法律公正和捍卫法律的尊严，是人民警察应尽的职责。我们绝对不可以容许犯罪分子一直逍遥法外。”皓然言语真挚而坦诚。“请大姐不要有任何顾忌。只有让我们掌握到确凿的证据，才能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只见覃美先是低着头想了想，拉来衣摆擦干眼泪，然后略抬起她那依旧迷人的双眼。
03
覃美起身到门口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返回座位。
“我比姐姐覃茜小七岁。”覃美开始叙述。“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当时我两姐妹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美女，人见人爱，迷倒了众多俊哥帅男。覃茜十七岁那年，吉早镇派出所调来一名干警，他叫莫高，是城关镇人，他也同样垂涎于我两姐妹的美貌。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十岁，莫高以各种借口，三番五次上门到我家寻覃茜开心。虽然他有正式工作，是一名干警，但我父母对他很是反感。尤其是他那像女人一样怪模怪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叫人心烦。覃茜更是看不上他。有一天晚上，不知道他是如何骗覃茜到他的房间，把她强奸了。覃茜跑回到家，哭得很伤心。我父亲当时气愤得要提起菜刀去收拾那个畜生，但冷静地想，莫高是派出所的人，怎么能斗得过他呢，也就只好忍气吞声了。也就在当年，父母就把覃茜嫁到距离这里有十多公里远的尨勇村，第二年就生下了若芸。可老天爷偏偏就是不长眼，就在若芸刚满周岁，因修建尨勇水库，覃茜和姐夫若林搬迁到吉早镇板禺村新寨组。当年覃茜又被莫高强奸了几次，最终怀上了覃瑗，但老实的姐夫若林并不知道覃瑗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皓然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但又不好发着，问：“覃茜的大女儿若芸，是不是现在的梦云？”
“不错，就是她。”覃美确定。“是她叔父若木给她改名换姓，后来考上省中医学院，现在岭南市中医院上班。”
“覃茜被莫高强奸怀上的那个女子孩子，生下来后，怎么不随你姐夫若林姓若，而是姓覃呢？”木易不解地问。
“按当时规定，生第一胎四年后才能要第二胎，而若芸和覃茜先后出生才间隔一年，属于密生。”覃美解释道。“由于担心被罚款，姐姐和姐夫就把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送来给我父母代养，对外人就谎称是路上捡来，姓氏也就跟随我们了，名字也是我父亲给起的。”又愤愤道：“莫高后来还多次强行跟我姐发生关系。姐姐也只好破罐子破摔，委曲求全，由他胡来，只想求个平安的日子。”
听到覃美这一叙述，皓然和木易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04
虽然已经知道覃瑗就是心语，但皓然还是要问：“后来覃瑗被送到哪里去了？”
“就在1995年10月份的一天晚上，莫高突然上门来把覃瑗接走。说覃瑗是他的骨肉，要把她送给他父母代养。我父母有惧于他是公安人，就让他把覃瑗带走了。他把覃瑗带走后的第十天，姐姐因杀死姐夫被抓，直到被公开枪决。不久，我父母也因悲痛至极，相继离世。覃瑗也一直下落不明。不知道是死是活。”
说到这里，覃美又掉下泪水，低声哭泣。
“既然怀疑到覃茜凶杀案是一起冤案，你们为何不申诉？”皓然继续问。
“从姐姐被抓的那一年起，我每年至少写两封申诉状，结果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音讯。”覃美叹道：“谁愿意为我们这种低下的老百姐撑腰啊！”
“你自己为何又离婚，而且一直生活在父母家里？”皓然对此早就心存疑惑。“莫非也与莫高有关吗？”
“对。是与那个畜生有关。”覃美接着道：“姐姐、姐夫以及父母相继离开人世后的第三年，也就是1997年8月份，我刚高中毕业。当时，莫高已经从吉早镇派出所长，升任县刑警大队长。一天晚上，他突然来到我家，说是可以在县城给我找一份工作。我是半信半疑。他在我家里磨蹭到半夜不愿意走，结果把我强奸了。覃文这孩子就是那天晚上怀上的。后来我干脆就不嫁人，对孩子谎称说，我跟他父亲早就离婚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结过婚。后来莫高只要想发泄就来找我。想到覃茜那么大的案件都查不清楚，他又是刑警大队的队长。一是不敢告，二是告他也没有用。也只好像覃茜一样破罐子破摔，委曲求全。现在只求把这孩子养大成人，就算是万幸了。”
“畜生不如。”木易突然攥起拳头，猛击在桌子上。
“覃文的学习、生活，莫高管不管？还有你过的日子，他是否照看？”皓然继续问。
“如果他管，孩子还存在连学杂费都交不起、基本生活费都困难吗？你看看我现在的生活，如有他照看，会过得这般寒酸吗？他从来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只知道把我当作发泄工具。还说覃文不是他的儿子，是我跟别的男人有的。我几次都藏好刀，想把他捅死，但我又不敢。我担心连累到我的儿子。”
“大姐，我们一定还你姐覃茜一个公道，会让你父母得到安息，也会给你一个宽心过的日子。从此，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们答应过覃文，从今往后到他大学毕业，他读书的学杂费，包括必要的生活费，我们全包了。你尽管安心在家做活路，不要担心儿子读书的事。你现在的年纪也不算大，如果心中有个好男人，就大胆地嫁人。我们保证你的安全。”
覃美被皓然的真情感动，紧紧地握他的手，泣声道：“真是苍天有眼，想不到我覃美还有抬头的日子。太感谢恩人了。”说罢又要行下跪大礼。
皓然连忙把她扶起来，也激动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覃瑗现在活得很好，相信不久，你一定会见到她。”
“她现住在哪里？”覃美顿时兴奋无比，眼泪又嗖嗖地流淌出来。
皓然笑着说：“再忍一段时间，你们一定能见面。”
05
父母之所以假离婚，自己为何随母姓皓，梦云和心语包括覃文的身世，前辈老公安郑文被害，等等，种种隐情，虽然已被一一揭开，但有一些事，还需要进一步查实。
一是，虽然已经确定十多年前覃茜凶杀案真正凶手的最大嫌疑人就是莫高，但导致若林致命的那一击，是不是莫高身上佩戴的那把手枪**？还不能完全肯定。
二是，从原侦资料上显示，覃茜一直只承认是自己双手掐死若林，否认有第三者参与？她为什么要坚持这么说？难道是莫高对她施以威胁，或者是以什么承诺，才导致她有如此视死而归的意志？
三是，莫高当年为何突然把心语送到柳江村？路上为何突然想把心语丢进柳江溺死？他这是担心自己强奸一事暴露，还是为自己的仕途着想？
四是，从莫高强奸覃茜到杀害若林，再到强奸覃美，后来又与龙奇一起谋害郑文，现在还一直强行与覃美发生关系，他和龙奇的累累罪恶，一路没有被人揭发则罢，官运仕途反而平步青云，这里面是否存在与某位身居要职者的庇护有关？或者说是与无奈有关？
在返程的路上，皓然一直在思索着。
06
皓然又想到梦云。虽然现在确定父亲的情人就是她，尽管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但他不能责怪父亲，也不能责怪梦云，毕竟自己是后者，是自己的无知造成。按道理，是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父亲的事。虽然现在自己不可能与梦云结婚，但他心底里还是爱着梦云，更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同情。她从小就没有父母，心里还一直背负着那段一般人无法承受的阴影。她之所以从小奋发图强，成绩一直优秀，目的就是要活得比别人强，活得比别人开心，活得个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她要以自己的与众不同，努力去抹掉心中的那个阴影。
皓然也没有去责怪母亲一直动员父亲在外面找一个女人。母亲这是对父亲另外一种爱，是一种别的女人无法接受的爱，这是一个女人难得的度量之美，更是一种十分珍贵的爱。
皓然更没有去痛恨父亲找到的女人就是梦云，他更没有权力去说梦云甘心去做父亲的情人。他痛恨的只有莫高，这一切都是莫高一个人造成。莫高不仅害惨了梦云一家人，还害死了覃茜父母，害了覃美不敢嫁人，也害了自己从小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
皓然又想到心语。心语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就被送到真正意义上的外婆家，五岁后母亲覃茜被枪决，后来又无缘无故地被送给不是外婆，但比外婆还要外婆的家里寄养，害得心语从小背井离乡，害得她差点被莫高抛进柳江喂鱼，害得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害得她不知道梦云就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
虽然莫高作恶多端，罪不可赦，虽然心语是莫高的女儿，但他皓然不能因为莫高而不对心语好。
梦云可怜，心语更可怜。他爱梦云，但他更爱心语。他决心从此不能让心语再受到任何伤害。从此以后，他不可能再与梦云有那种关系。但他有责任去保护她，同样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07
车子刚驶过玉泉县八里坡，皓然的手机突然震响。他抬手一看，是陌生座机电话。看号码，应该是从玉泉县城打过来。
“大哥，今天黄豆降价，给你留多少斤？”
“五十斤，麻烦你带到城北路口，我马上就到。”
这是皓然留给任海的暗语。
任海的突然电话，让皓然意识到，又要有新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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