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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交易

小说:少年祭1作者:骨瓜字数:0更新时间 : 2022-08-09 10:59:08
  夜空是深蓝色的,唯有这月白色的天台流光四溢,白鹤绕转,像深海里的珍珠,还围着白色的泡沫。

  子衿在天河边看着桑布星挂夜。公子的手一拨,拨起散落在天台上的星星。

  流星在远处拖过长而亮的星尾。

  公子白衣似雪,衣裳上的云霞花纹碎碎发光,更衬得他飘逸出尘。

  子衿觉得这地方空气与星光都是冷的,自己的体温都四处散了,呆的再久也不见周围有些许暖和,只得将四肢缩在裘衣里。

  “公子,您也觉得冷么?”她见桑皱了眉,开口问。

  簇拥在他周围的群星莫名脱离了掌控,自行飞转。桑摊开手掌,在掌心划了一道拘令符,笔锋转折处留住了那些星星。

  布星挂夜是他常年的公事,哪些星星要脱离轨道,哪些星星消亡,哪些星星新生,他一目了然。只是,今夜的星星偏偏撞破了符咒,冲着云端下面去了。

  “公子!”子衿一眼看出了异样,也涉入了天河来,匆忙间怀里的几块糖果都溜了下去。

  桑转身环住陨星,长袖兜转间太极化生,一时间困住了它:“子衿,看看流星前方是何处?”话音刚落,只见落星表面脱落下几行星尘,现出些大字来:死而后生。

  那字笔画勾连一笔造就,混沌不分又清晰明了。混沌不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与古人懵懂的目光;明了不过日月盈昃,辰宿列陈,与先祖探究的眼睛。

  这是天命!

  桑心下一惊,闪身让它过了。

  身边煞煞雄风飘举升降,刮得他身体生寒。

  “莫追。”桑按住子衿的肩膀,稍稍用力把她拉了回来。他俯视着云端下壮丽的流星雨,摇了摇头,“天命如此,岂是你我可以擅自更改?”

  子衿低了头,将一件衣裳双手举到公子面前。

  桑的手拂过这件衣服,按了按,嘴角含笑:“甚是暖和,只是……”不需这衣物,自己也会很快暖和起来。不过,他拿起衣裳一角,将它一掀,刹那间衣上星光粲然,让他都披在身上了,引得多情的白鹤声声高歌。

  子衿总不会罢休的,与其争执,不如顺了她的心意。

  等剩下的众星渐渐各归其位了,子衿才开口说道:“公子,那些流星并未落到人间。”

  桑睁大了眼睛。

  “它们……径直穿破了魔都的结界……”

  “那是给谁的天命?”桑心生警惕,移步走向观星镜。

  “公子。”子衿一把攥住他的衣角,却被他一同带到了观星镜前面,眼看公子的脸色一下下地变得苍白,她无奈极了,自己偏又不是什么会安慰人的人。

  她碰了碰公子的手,把那只点睛的鸟儿拿出来:“公子,不如给他送些灵力去?”

  桑见了那只鸟儿,眼睛一亮又很快暗淡了下去:“天命……天命……逸子的天命……”他喃喃着,抬手扯来一片云彩,封了五百年灵力过去,又提笔写了书信把这件事告知逸子,都放到了那只鸟儿那里,“去吧,快去。”

  “殿下……您泄露天机?”子衿低声说。

  子衿还没有看见公子为谁的天命那样上心,连“生死各有其命”的道理都是他在这星台上跟她说的。

  “无妨,此事不过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星知鸟知。”桑无所谓地摸摸她的脑袋。

  只是,希望逸子近来安分些,不要轻举妄动了才好。虽是死而后生,但这死也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一死了事,这生,怕也不是什么荣耀的涅槃重生,要是这死生都是被别人掌控在手里……那又如何是好?

  难道这是逸子的劫数?逸子已经到了历劫的时候?

  “公子,您很在乎这位朋友?”子衿与他往回走,“倘若只是因为您的愿望,这样未免太过?”

  “嗯……”桑低头看她,“你想知道原因?”

  子衿低着头,一手拉着公子的手袖,一边小心翼翼地绕过脚边冒出嫩芽的仙草:“是呢。”

  “要是逸子生在仙界,那该多好!”公子忽然叹了口气。

  “嗯?”子衿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只觉得周围渐渐暖和起来了,差不多下了星台。

  公子低头看着她,眉头微蹙:“他受了多少苦难?你看看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再看看逸子,堂堂一个殿下!亡生母丧皇妹,救不得反不得,天命这样不公平!”

  “公子心慈,怜悯他。”

  “不。”公子说,“不要用怜悯,他好得很,只是,我有些想将他拉拢过来,好少吃些苦头……再不,就做些什么让他好过些吧。生而为人,同在一片天,这边快活潇洒,那边偏偏受尽生离死别。”

  “公子同情他。”子衿换了个词。

  “.…..你怎么才能明白?”公子转身走在前面,“我当他为兄弟,至于同情……真无力的词语,同情能干什么?为何将我与这种徒有其名的词语挂上联系?”

  子衿急忙追上去,伸手一碰,连公子的影子都抓不住。

  公子作为仙帝的独子,除了偶尔在浮洳和魔獠那里吃瘪,可谓万事顺心。这时急迫地想将逸子拉拢来!全然忘了魔獠,逸子可是他指定的继承人,哪里容得公子说要就给?两人能结为好友已经万幸!

  子衿不安起来,站在金色的宫道上呆看着公子的背影。

  公子,您知道泄露天命的后果吗?您知道魔獠的手段吗?您没有受过什么疼痛,哪里挨得住他的招数?

  同情。

  对于逸子的遭遇,我倒希望您到此为止。

  “公子,逸子有他的生存之道。”

  “没有谁会喜欢沉重的活法。”公子回答,他的声音虚浮得像梦,连子衿都有几分恍惚。

  子衿希望公子安安稳稳地接过仙帝之位,头戴皇冠身披龙袍,魔獠之下万人之上,做个不招惹魔界的陛下,再加个求贤若渴、善于纳谏的德行就好。

  为什么要把手伸到魔獠那边?

  “既然如此,公子不要将逸子的事揽上身,多重的负担。您与他不能见面,许多事情都有变数,即使不是您们的意思,那又怎样?您们都还是殿下,上有长老与君王,下有满朝大臣,您能算得过这么些人?哪怕是其中一半的人?”

  公子回头看着她,一双黄金色的凤眼变得像玻璃眼,好看但没有感情。

  子衿感受到了危机,自己追随公子十年的感情好像就这样稀薄了。而且她无法理解他的决定,还试图改变他,哪怕是现在。

  公子没有开口责备她,就这样凝视着她,目光变得很深很深,带着她所不能明白的感情。

  风吹过他的衣袍,上面依旧闪动着星星的光芒。

  他不说话,可是,他想让我学会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不明白,就像她不明白绝大多数感情一样。

  难道公子偏偏就想无视这么多变数?一意孤行?

  (22)

  潮热的毛巾铺在额头上,逸子昏昏欲睡地泡着药浴,肩上还沾了些碎药渣。

  不知怎的,自己虽到处淤青,只有一道伤口,落到左肩上。

  今天不太顺利啊……他吐出一口浑浊的雾,怕冷地把肩膀滑到水里,又伸手在缸边摸索着佩剑,自然是摸不到的。

  原来被那小鬼拿去了……他自嘲地想,自己又糊涂了。

  “殿下,还没足半个小时呢。”帐外的仆人以为他要起来,开口提醒道,“可是水凉了?”

  “啊,不。”逸子回应道,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懒怠,已然有几分睡意,“外面可是有哭声?”

  “禀告殿下,是小王子醒来了。”

  “哦……”里面悠悠地飘了一个字,又没了声音。只见一只腾着热气的手伸出帐外,指间夹着一张纸条。

  仆人恭敬地接过来,打开。上面只有灵力留下的几笔字迹:所因何事?

  殿下已经连话都懒得说了。

  这是实话,他连喉咙都沉得很。本来以为自己会在这药水里睡着了,这会儿恐怕不行。

  “小王子做了个梦。”仆人不是很清楚里面的人是否还醒着,放低声音说。

  又一张纸条滑出去:稍等。

  逸子舒了口气,透过毛巾边缘看着对面的镂花窗户,视野边缘都是毛茸茸的。温热的药液漫过他青黑一片的背部,本来白皙的地方也被热气蒸的发红了。

  窗外夜色明朗,星星也三五成群,魔界的夜晚总是显得特别清澈,天上挂的星幕就像水里的倒影,水性温和,这夜色也总是透着亘古不变的静谧,母后过世时是这样,在牢狱里也是这样;刚刚回来时是这样,父皇娶妻也是这样……人真是渺小,一生算什么,让这夜空看尽了笑话啊……

  缸边哒哒哒地叩响了,逸子回过神来,才知道已经沉了底,窒息得难受,连忙挣扎起来,一把抓住啄着缸边的点睛鸟,捧到面前。

  这时帐幕动了,逸子转过身去,背对着外面。

  “殿下,时间到了。”仆人见他头发都湿透了,正要给他擦擦。

  “不不不,我自己来。”逸子心虚道。那人看不到这只送信的鸟儿,就怕他妄自猜测?

  “寒气肆虐,殿下莫要贪水里暖和,泡久了伤身。”仆人是药馆里的学徒,以为他不听医嘱,不免叮嘱几句。

  “我……只是不惯被人这么伺候着,把毛巾什么的放到一边就退下吧。”逸子偏了偏脸回答道,自己往水里沉了沉,“王子还哭吗?”

  “哭着呢。”对方说,“殿下,医者父母心,在下先是一名医者,再是女子,所以殿下完全不必见外。只是,在下想跟殿下借些东西。”

  逸子的嘴角抽了一下:“不见外,不见外?!…….刚刚我还听到是男声,你既然来了,又把那人换到哪里去了?”

  “只是支开了而已。”

  “那你借什么?”逸子说。

  “殿下的血。”她一脚踩在台阶上,恭敬地低下头,将一把匕首递进去。

  逸子微微偏脸,放开手里的鸟儿。那只鸟儿顿时沾了水,受惊似的扑腾扑腾往他后面飞去。

  “我的血没有用处。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为你伤了自己?”他淡淡道。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她说,将小支碧红的药管也放到浴缸边上,里面沉睡着一只极微小的独角兽,呈弯身抱月姿态,“我朋友落了难,对方需殿下的血做交易才能平难。小小敬意,还请殿下笑纳。”

  逸子远远看着那只委屈在不足一平方分米地方的神兽,刚刚心生诧异,又微微一笑:“你是何人?”

  “我是苟且偷生之人。”她不卑不亢道,“不比殿下光鲜快活。”

  光鲜快活!

  逸子不以为然一笑,提手拿过那把小刀划破掌心,握拳伸出帐外。她拿出同样大小的药管,接在他手下,慢慢接够一小瓶。

  “你也有些本事,能抓住麒麟。”逸子拿过浴缸边的药管。

  “其他俗物进不了殿下法眼。”她慢慢往外面退去,门慢慢在她身后摊开,寒风卷来一阵妖怪的气息。逸子警惕起来,拿过衣物,很快穿上,走出去:“慢着,我看看你是何人。”

  这时哪里还有人,只剩地下一只信鸽与一套整齐的大夫装。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先前的小学徒:“殿下,时间到了……殿下?”

  逸子微微一愣:“你方才去哪里?”

  “我听见太医长唤我,与殿下说过就去了,是王子那里需个好的安神定心的方子。”

  “说过了?”逸子走向皇弟的方向,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累了,以至于不记得自己的决定了,换成要事就麻烦,“太医馆可有女弟子?”

  “额……这个……”仆人皱眉思寻了一会儿,“暂时没有,不过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培养女弟子也是好说的。”

  “.…..”

  不知是自己视角的问题还是光线的问题,殿下的脸色有些发黑。

  “青旗下了。”殿下绷紧的脸松了松。仆人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果然亭台楼阁上铁杆横空而架,青旗飘扬数千里,迎风萧萧作响,旗上无一例外地盛开着嗜血的曼陀罗花。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铁甲声轰轰隆隆碾过魔都的上空,犹如惊蛰的闷雷。

  黄蓝绿青靛红紫灰黑,依次代表更高的危险系数。这种旗帜轻狂地把信号都传给了敌对双方,主动放弃了隐秘攻击的优势,而且这仅仅是因为这结界的设计者是个目中无人的狂徒!

  仆人神色紧张,在殿下身后跟着:“殿下,您身上有伤,要不把御林军给您叫来?”

  “不,既然让魔都发现了,必定难成气候。”殿下连摸兵器的动作都没有,阔步走在前面,保持着一贯不喜人伺候的作风。这位仆人心惊胆战,双腿颤栗地黏在他后面,哭丧着脸:“殿下,在下法术不精……不能护您周全哪,您有伤在身,也……也难以护在下小命啊……”

  殿下一心赶路,听了挑眉笑了,一派亲民的模样。

  他伸手指了指东南方:“看。”

  “哈?”仆人紧张不已地看过去。

  “那里是御林军的军府。”逸子对魔都的防御有绝对的信心,既然有了反应,自然不怕那些莫名缠着自己的古怪,只是被身边这人烦着了,“离这儿不过八个转弯五个路口,也就不远不近五六千米……还怕不怕?”

  仆人吞了口唾沫。

  “怕还不快跑?!”殿下的声音在脑海里轰一下,他伸手往身边一探,逸子见状把一位宫女的手放过去让他牵着跑。

  仆人跑了一段路,挨了宫女一掌脑门,惊魂未定地以为殿下怒了,回头一看,两人着着实实一顿好吵。

  “蠢死了,连人都拉错!”

  “怎么是你!殿下要出什么事,谁担得起?你?”

  “这种逃跑的狼狈事儿就您做吧,怎么不把御林军叫来?要殿下跑去?啊?”

  ……

  诸如此类,琐琐碎碎的争吵。

  待两人回过神来,哪里还有殿下的影子!想来是殿下没心思管他们,又以为这儿没有危险,就由得他们在这儿吵闹,自个儿往王子那里去了。

  气势磅礴的魔都宫殿前,两人瑟缩得像成精的芝麻,推推搡搡着往王子那边走。紫旗依次落下,九九八十一块旗帜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天空一下子恢复了明朗。

  危险解除。

  逸子走进门,让拥挤在药房里的嚒嚒和药师都出去了。

  皇弟揉着眼睛看着他,啜泣得厉害。逸子递过去一张纸巾:“梦是噩梦,那就不要去想了。”

  “可……可是,我害怕。”皇弟断断续续着说。

  “跟我说说,我用现实打败你。”逸子笑着说,随手拿起几颗红枣,给皇弟几颗,自己留一些,“然后告诉你,都是假的。”

  逸风低头看着红枣,看了很久,仿佛要看穿它。

  逸子给他擦擦汗,他慢慢抬起头来,神情有些迟钝。

  “我忘了……”他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不好的事忘了才好。”逸子说,伸手要给他关灯,“今晚皇兄在你这里温习,留着桌上的灯就好。”

  逸子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今晚的魔都太乱,而且连一向反应极快的防御系统都显得笨拙,不知道下半夜还会发生什么。

  皇弟专注地看着他在半空中的手:“把窗户关一下,皇兄。”

  “冷吗?”逸子困惑道,“还是……”窗子那里有什么东西?

  尽管危险已经解除,逸子还是不免多考虑些。

  “不,是黑夜会进来,黑。”皇弟躺下了,翻身看着窗户。

  原来他怕黑。

  “那我开着灯,你睡吧。”

  “为什么不关窗呢?”

  “因为你闭上眼睛的时候,都是黑色的。”逸子说。

  皇弟窸窣一下,翻过身来,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对哦,为什么闭上眼睛了,黑夜还会进来呢?”

  逸子知道他脑子里都有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就像刚刚开智的人那样,会问自己从哪里来的,自己是什么,自己要去哪里……也会问我能看到树木不动,树木能不能知道我在动呢……诸如此类让人纠结不堪的问题。

  逸子都在告诉他一些美好的解释,尽管有一些不真实,但真实的东西不妨等他大些再慢慢告诉他。

  “之所以黑,不是黑夜进来了,只是光进不来了而已。就像很多时候那样,你感觉不舒服,不是因为什么事,只是没有碰到让你喜欢的东西而已。”逸子耐心地给他掖了掖被子,“有些人只要没有不喜欢的事,就欢喜;有些人呢,偏偏要有喜欢的事,才能欢喜。”

  比如,作为前者的自己,作为后者的父皇,流阳……

  他希望皇弟和自己一样,不妨学会快乐些。皇弟这时还小,听不懂,长大后明白就好。

  要是皇妹也能听到就好。

  “我可以睁开眼睡觉吗?”

  “不,当你睡着的时候,有精灵在黑暗里活动的,那不会是一片恐怖的黑暗。”

  “它们叫什么名字啊?”

  “梦。”逸子说,“光会吓到它们。”

  皇弟兴奋地点了点头。

  “还怕不怕?”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逸子端坐床斜对面的书桌前,泡了香馨的茶,打开桑的书信。

  不知过了多久,投射在茶里的第一道曙光闪到了他身上。他才打破僵硬的状态,抬头看了看熟睡的皇弟,平静地将信纸烧毁,端起灰烬倒在花池里做了肥料。

  他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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