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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79年的9月1日

小说:山娃的奋斗作者:鱼洱字数:4853更新时间 : 2018-06-01 19:07:00
  新学年开学时,林川缠住了妈妈,坚决要求去上学。因为农活忙,周秀梅还想让儿子在家帮帮忙,因为还有一年林雨就毕业了。林雨成绩不是很好,肯定考不上大学,她回家务农后,林川再去上学,家里自然就没这样紧张了。

  “还等一年了再去读,明年时,你大姐就毕业了,家里人手充足些!”周秀梅埋头洗着衣服,头都没抬一下。

  “妈妈,我要去读!”林川见妈妈不松口,继续缠着,“再说,明年你不仍一样忙吗?”

  “妈妈都说了,忙不过来,你这娃儿咋不听话呢?!”  

  “我要去读!我就要去!我都八岁了!”林川喊叫起来,喊叫声里坚定着自己的意志。

  “林娃,乖!快去把柴点燃,煮猪食了!听话,明年了再读书,你看我这忙!”

  “不!我不干!我要去读书!”林川硬着性子,坐在了地上。

  “真的不听话?!”周秀梅生气了,声音严厉起来。

  “不去!”

  林川话音刚落,周秀梅冲出了门,到外面找了根细细的软树条,对着林川怒气冲冲——

  “去不去?”

  “不去!”林川坐着不动,身上立即已挨了一树条。树条虽软,打了不伤筋断骨,但很痛,林川“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去还是不去?”周秀梅见孩子不服打,愈加生气,树条甩得更快。但只几下,树条就断了。树条断了,她也就算了,她知道小儿子的性格,不怎么怕打,再说,多打几下,自己也心痛,她反过身来继续洗衣服,任由儿子坐在地上哭。当她把衣服洗好后,一抬眼,才看见儿子已在地上睡着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秀梅才四十多岁,头上却有了些许白发;她个子不高,瘦瘦的,脸上因营养不良更显现出岁月的痕迹。望着在地上睡了的儿子,心里又疼起来,是的,儿子也是该读书了,儿子说得对,明年不仍是一样忙吗?她这样想时,也有几分内疚,急忙抱起儿子,然后坐在灶前,点火加柴,开始煮猪食。

  丈夫要出生产队劳动,自己放养了生产队的一头牛,除放牛外,还喂有猪,还有屋前屋后种着各种蔬菜的自留地。忙!她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个人。有小儿子在家,帮忙放牛、捡柴、打山猪草,烧火煮饭煮猪食已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帮手。但怎样忙都好,得让儿子上学去了,是啊,都八岁了!想想自己,十三四岁了才去读了一年书,那时想读书的那份心情……周秀梅想到这儿时,心里有些后悔。

  林川被妈妈抱起时就醒了,但他依然紧闭着眼睛,被妈妈抱着后,他没有动,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过了一段时间后,周秀梅知道儿子已经醒了,就把他放了下来,说,“林娃,先把猪食煮好,等爸爸回来拿了钱后下午去报名吧!”

  林川的泪水还没干,见妈妈答应自己去上学,就听话地站下来往灶膛里加柴。

  半小时后,锅里腾腾地冒起了热气,冒了热气就快了,煮熟了自己就可以玩,林川这样想着时,家里突然来了人,先是生产队老队长胡华东,接着是看山的陈水伦,青年积极分子胡明基。

  胡明基不愧是青年积极分子,前些年的优秀红卫兵,人刚到屋场东边,声音就冲了过来——

  “林连长呢?林木在家吗?”

  “到大队开会去了,还没回来。”周秀梅听到声音赶紧出屋。

  此时,听到声音的还有院坝里走出来的其他人,周秀梅用眼睛扫了扫他们,脸上生起丝自豪来,虽然前两年赔了款,但林木依然在台上,队里有什么事还得来找林木。

  “胡明基,有啥子事呢?”

  “罗玉珍偷队里的谷子给陈水伦抓住了,我们来商量下林连长看怎么处理!”胡队长说。

  “哦!”周秀梅应了声,边应声边提了几张凳子放到屋外,用衣袖抹了抹后说,“坐!这里坐!”

    “商量个屁!我看让她游街好了!要不就到大队开个臊皮(羞辱)大会,最少生产队得开!要不,把她吊起来打一顿也行!”胡明基火气很大,真的很优秀,眼睛里容不得一丝污点杂质。

  “不,林连长是大队的民兵连长,是大队的干部,得请示他的意见!再说,这事不小,我们几个恐怕作不了主!”胡队长毕竟是老队长了,人生世事丰富得多,他看了一眼胡明基,心里有些轻视,他要不是自己的侄儿,自己懒得理,免得教了他聪明。像这样的事,谁给出处理意见,谁就直接得罪了罗玉珍一家,除她家外,还有队里的她的所有亲戚朋友,这是结仇的,一个队的人,开门不见抬头见,没必要结仇自然不必结仇。

  “可林连长不在家呀!咋个办?”胡明基显得有些急躁,不肯坐下。

  胡华东见侄儿没领会到自己的高明,心里更为堂兄这个儿子没自己能干而高兴,想接我的手当队长,还嫩得很!胡华东还在为年初堂兄想让儿子当队长到处活动一事耿耿于怀。

  “要不这样吧,你们去大队办公室,找一下王支书刘会计他们,他们肯定会处理得更好!”周秀梅知道胡队长心里有小九九,算盘打得圆,自己从不面对责任,借林木不在家,来了个顺水推舟。

  “要得,我看那样要得!”陈水伦一直没说话,在一旁终等到了开口的机会,他巴不得几个人去大队报告,那样影响大得多,影响越大自己就越能加分——山看得好嘛!

  “还等一等!”胡队长并不急,他并不想去大队,他知道林木处理这事会听从自己的意见,自己可作大部份主,而且责任由林木担;但去了大队,自己就插不上手了。

  “等就等一下吧!我看林木回来后,会赞同我的意见的——让他去游街!”胡明基端起林川刚刚端来的茶杯喝了几口茶,接着又恨恨地说,“贼啊,做强盗,谁都恨!”胡明基说罢牙齿狠狠地咬了咬,身子往前躬,把茶杯放回到凳子上。

  胡华东笑了笑,没出声。

  周秀梅也笑了笑,没出声。

  就在大家没得眉目时,山野里突然传来了罗玉珍郎客(丈夫)悲怆的呼救声,“救命啊!你们来救救我的麀客(妻子)——玉珍啊,你不就偷了生产队几两谷子嘛,一斤不到,我们是饿嘛,儿子没饭吃,整天哭,你不就偷了几两谷子,那犯死罪吗?你就要吊颈(上吊),你死就死得痛快,我咋个办嘛!……”

  “周先国,是啥子事?你哭啥……咋个——罗玉珍吊颈了吗”周秀梅快步出了大门,向山野里哭着的周先国喊,接着又对胡队长他们说,“胡队长,我们快去看看吧,强盗罪不至死,就几两谷子,人家都上吊死了,都养有孩子,真是……”周秀梅边数落边跑了起来,几个人见周秀梅跑,只得跟上。

  他们很快跑到了周先国家里,周先国只知道哭,他四岁的儿子也跟着嚎。罗玉珍似乎死了,被放在地上的一床竹席上。周秀梅用手探了探,“咋个办呢?好像没气了。”

  没有谁出声,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屋内正沉默时,赤脚医生胡来同走了进来,他一来,人们自然给他让了道。胡来同把了把脉,他似乎看到了一丝生命的迹象,说,“进行人工呼吸看行不行!”

  但满屋子的人没有谁动,没谁知道啥叫人工呼吸。

  “用嘴对着她的嘴吸气,快点!——或许还有希望!”

  依然没有人动。

  “让我来吧!”周秀梅声音不大,但嘈杂声音立即静了下来,仿佛怕错过一次生命重生的机会。

  周秀梅用手搬了搬罗玉珍的嘴,但只搬开了她的嘴唇皮,她牙齿咬得紧紧的,哪搬得动?

  “牙齿搬不动,得想办法!”周秀梅拭着又搬了两次后说。

  有人找来了筷子,但筷子头太粗,使不上力;又有人找来了一把剪刀,剪刀尖刚好能伸进她牙齿的前门缝隙,她牙齿终于被撬开了。

  周秀梅看了看她的嘴,立即有些恶心,那是一张几十年来都未曾洗涮过的嘴,牙齿上面是厚厚的黄黑黄黑的污垢。周秀梅凑近了些,浓浓的口臭味逼得她胃里泛了几泛,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咬了咬牙,强压想吐的感觉。周秀梅闭上眼睛,凑得再近了些。她紧住鼻子,终于合在了老罗的嘴,她用力吸了口气,但没用,她让嘴离开,深呼吸一口后,又凑了上去,反复了三四次后,她吸出了罗玉珍一大口口水,罗玉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罗玉珍终于活了过来,活过来的罗玉珍只哭。

  周秀梅快步跑出屋去,恶心地呕吐了好一阵子,才让胃平息下来。

  “妈妈,用水漱一下!”周秀梅正准备站起身来,林川端了一瓢水过来,递给了妈妈。

  “林娃,你啥时间来的?”

  “我刚来,我来时你正好出来,看见你吐,我就舀了水给你嗽口。”

  周秀梅笑了笑,这笑是夸赞儿子的。她笑笑后就说,“林娃,把水瓢放在水缸上,我们回去吧!”

  “妈妈,不看了吗?”

  “不看了,我们回去,爸就要收工了,得煮饭吃,吃饭了你就报名去!”

  林川跟在妈妈背后,高兴地往家爬去。

  周秀梅走了,胡队长忽然间觉得在罗玉珍这件事上再纠缠下去已无意义,默默地走了出来。他走出来后,陈水伦和胡明基也跟了出来,陈水伦岁年大,善于察颜观色,他见老队长脸色沉,就一言不发。胡明基却不懂,依然问,“幺爸,就这样算了吗?”

  “不就这样算了你还能咋的?逼她再吊颈?”胡队长明显不快的语气让侄儿停了声,他也不再说话,顺着林木家旁边的山道向山梁爬去。他们得翻过山梁,他们的家在山梁顶端。

  胡队长一走,满屋子人立即散去,山野又恢复了宁静,桐子湾又恢复了宁静。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山野里炊烟四起,可看似安宁,但每家每户的锅里有多少内容呢?除了自留地里的青菜白菜外,就只有“走胎滚”了。“走胎滚”是山里人对洋芋(土豆)的一种戏称,因为吃这东西得放油放盐才好吃,但山里穷,盐虽不缺,但缺油,洋芋就放在清水里加点盐煮熟了吃,天长日久的,以洋芋为主食,吃了缺乏营养,没力,人就像走了灵魂,山里人俗称走胎,再加上洋芋圆滚圆滚的,于是山里人对洋芋美其名曰“走胎滚”。罗玉珍家在队里属最穷一类,家里连“走胎滚”也无,就一点无油的青菜白菜,吃了不耐饿不说,直淌清口水,心里老发慌,望着队里即将成熟的稻谷,她见四下无人,就用手抹了几把装到衣服的口袋,哪知被暗中巡查的陈水伦捉住了。

  周秀梅带着林川回到家时,林木也到家了,他听周秀梅说了罗玉珍的事,没有出声,过了片刻后他说,“形势有些变动了,我们生产队要分成两个作业组。”

  “分成两个作业组?就我们6队?其它队呢?”周秀梅很不解。

  “其它生产队都一样,都要分组,这样有利于管理和提高生产。”

  “王清云同意?他不是一直很反感小岗的包产到户吗?”

  “这是上面的文件,王清云顶得住吗?别说分作业组,马上包产到户最好,如果包产到户了,只要两年,我就要爬起来,就要建新房!”

  “当然是!”周秀梅很赞同丈夫的说法,说完后立即提了林川读书的事,“林娃闹着要读书,我答应他了!”

  “要读就给他去读吧!去哪读,大队小学?大队小学的教学质量很差!”

  “不去大队读去哪读?公社小学?路太远,他还小,我不放心!再说,关系都找尽了,又去找谁把他弄进去呢?依我看,就让他在大队读几年了再说!”

  “那就让他去读吧!”

  “你得给钱,去年的学费是六角,今年听说涨价了,要八角。”

  林木听后没再说话,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箱,小木箱里装着账本和钱,虽然前两年赔了本,但他依然还是生产队的出纳。

  林川从爸爸手里接过八角钱,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衣服口袋,又用一颗别针把袋口别上。

  吃过午饭,林川报名去了。

  河源小学只有几间破旧的教室,坐落在桐子湾北面山峰背后的另一座山面上,山面叫河源梁,靠山梁的下边有约摸十来亩的平坝;平坝上除几间教室外,还有一间大队的办公室,因而这里就是河源大队的中心。

  整个学校只有五间教室,也就是说每个年级一个班;全校也只有五名教师,每个老师负责一个班,即也负责这个班的所有课程。至于教学水平,真不敢恭维,也可能是这些山里的孩子太蠢太野的缘故罢,几十年来,这所山野小学从来没有人考入梅子品重点中学,也就是说,大部份孩子读完小学不转校就只能失学,当然,失学的大都是女孩子,在那一代人的思维意识里,有一句三峡话道尽了一切:女娃子读再多书都没用,到时还不是别人的!

  林川的启蒙老师是个女的,姓陶,叫陶远珍,二十来岁,是梅子品街上的人,她是河源小学唯一的公派教师。陶老师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老师,林川去报名时就惊讶于她的漂亮。她的一袭白色长裙,成了林川第一次看见女人穿裙,女人穿裙真好看!林川看了看陶老师高挑的身材,他莫明其妙地喜欢起她来,喜欢她教自己的书。

  林川记得报名后的那堂课,陶老师要求班上的同学作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譬如说叫什么名字,是第几队的人,爸爸叫什么名字,妈妈叫什么名字。

  轮到林川介绍时他说,“我叫林川,我爸爸叫林木,又叫林连长——”

  没待林川介绍完,教室里哄笑起来。林川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涨红着小脸,立即紧张起来。

  “林连长是对职务的称呼,不能是名字!”陶老师跟同学们一起笑后对林川说,说后示意林川坐下。

  接下来是怎样上的课林川实在记不得了,但这一天经历的事依然丰富,并且深刻,这一天是他上学的第一天——1979年的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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